她往墙角后面缩了缩。
她听见另一道声音说:“她可是盛暮,是萧雁青的孩子,怎么可能更改一下记忆就会崩坏?”
盛暮的后背紧紧地贴在墙面上,她感觉自己掌心和后背都开始出冷汗了。
他们,是要更改她的记忆吗?
萧雁青是谁,是她的妈妈吗?
她有妈妈吗?
崩坏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崩坏了,她会变成什么,会变成一个怪物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涌入盛暮脑海中,她感觉自己双腿都在发颤。
走廊上那两个人还在说话。
“可如果盛暮崩坏了,那我们的底牌也没有了。”
“越淮,”这似乎是林老师的声音,他叫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语气里有几分冷意,“如果她连最基本的更改记忆都承受不住的话,那这样的盛暮没有成为我们底牌的资格。”
“如果她会崩坏,那就证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那还有什么可惜的?”
越淮似乎还在纠结,盛暮并没有听到另一个人在说话。
她正准备偷偷溜走,可忽然,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
几乎是贴在她耳边的距离。
她已经来不及逃了。
她看见在墙壁的转角后,林老师缓缓出现。
他垂着眸子,脸上挂着笑,声音带着几分喜悦:“越淮,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看着盛暮,声音一字一顿:“我捉住了一个偷听的小朋友。”
盛暮感觉自己全身都动不了了。
他看见越淮缓缓走过来,而后林老师带着兴奋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看来,她的记忆是非更改不可了。”
画面再次扭曲。
滴答,滴答——
热流涌出,盛暮抬手擦了擦鼻子,摊开手掌却看到掌心一片鲜红。
双腿也开始发软,盛暮快要站不住了。
眼前出现了一阵阵的模糊,盛暮用力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而后看着眼前缓缓停下的画面,坚定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
盛暮站在桌前。
这一次的视角已经是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越淮了。
她手指扳着桌子,用力到指尖都在泛白。
她说看着越淮,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这样做。”
越淮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头看向盛暮。
“为什么,”他问,“给我一个理由。”
“我不想这样操控世界,我不想这样操控人类。他们有意识有思想,我不想要去剥夺他们拥有的东西。”
“你不想?”越淮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不可置信的答案,他看着盛暮,认真地问道:“你说,你不想这样做?”
“是的,”盛暮说,“我不想。”
“盛暮。”越淮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你是只是在反抗我,还是——”
盛暮打断了他的话:“是我不想这样做,我不认同你。”
“你是在担心你自己么?”
越淮问道:“担心到时候事情结束,我会怎么对待你?”
“我担心,”盛暮点头承认,但是却丝毫没有松口,“但我同样不认同你。”
越淮的神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似乎是不明白盛暮怎么会忤逆他,不理解盛暮为什么会不认同他。
他再次拿起了实验报告,还没等他翻几页,他就听见盛暮说:“越淮,我不干了。”
越淮的动作停住了。
过了几秒,他缓慢地抬起头,滞涩地看着盛暮,重复道:“你不干了?”
他说:“和我解释一下,盛暮,‘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盛暮说:“就是不在这里干了,不为你工作了,我要离开,离开这里。”
越淮问:“你要去哪?”
盛暮说:“去哪都可以,只要不在这里就可以。”
“哈。”
越淮短促地笑了声,他低下头,盛暮看到他唇角扬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盛暮不明白,但她没有多问。她只是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纸放在了越淮的桌上。
越淮捻起那张纸,看都没看,问道:“这是什么?”
“辞职信。”盛暮道,她看着越淮,又看着白纸上洇出的黑字,说道,“我要辞职。我——”
嘶啦——
白纸被撕碎。
碎纸片在越淮手中堆着,他眼睫轻敛,声音满是不可违抗:
“我不批准。”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薄薄的镜片,落在盛暮的身上。
似乎是被盛暮提辞职这个举动气到,越淮连表面的和平都不再想要维持,他说道:“你不可能离开这里,盛暮,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想了。”
“为什么?”
盛暮上前一步,手掌撑在桌子上,她直直地盯着越淮,说道:“为什么,因为你把我从孤儿院里领出来,所以从今往后我都要为你卖命?越淮,我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越淮似乎是完全都不想与她论这些短长,他的视线再度回到手中的报告上。只是这一次他也没了耐性,白色的纸张在他手中翩舞纷飞,却很快又被他扔在了桌子上。
他完全没有理会盛暮的辩驳。
盛暮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越淮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是哪里出错了。”
他语气很沉静,仿佛是一条冰冷的小蛇,顺着盛暮的手腕钻进了她的袖口,贴着她的皮肤缓缓游走,直至缠住她的脖颈。
在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这样的语气显得无比诡异。
盛暮张了张嘴,说了句:“什么?”
越淮说:“你不该变成这样子的。”
“什么叫,我不该?”盛暮感觉大脑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线,她看着越淮,声音带了些急迫:“我该是什么样子,我又为什么会有一个应该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越淮会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她不该怎样。
就仿佛、就仿佛——
从过去到未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应该在她的掌控中。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机器,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生命,没有自我意识的角色一样。
就像,一个角色一样。
……
盛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是一个角色吗?
是一个,像所有剧本与书籍里面,没有自我意识的,被人为创造出来的角色吗?
可是、可是我拥有完全的记忆。
我知道自己叫什么,我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径,我在见到越淮之前都与这些事情毫无联系,我——
不对。
不对。
角色的记忆是可以被更改的,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思想,都是可以被更改的。
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现在的记忆,真的属于自己呢?
盛暮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她看着越淮,死死地盯着越淮,唇缝中挤出一句话:
“我是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
越淮说:“你是盛暮。”
“我——!”
喉咙像是被人掐住,盛暮忽然感觉眼前闪过道道诡异的光线,越淮的脸在她的视线里忽然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像素块,却又很快组合在了一起。
盛暮再也站不住,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冰冷的地面紧贴着她的皮肤,她狼狈地扭动着身躯,想要从越淮的脸上捕捉到最后一丝信息。
可是眼皮昏沉地合上,她什么也看不见。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盛暮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
越淮的声音缥缈,仿佛下一秒一同归于虚无。
他说:
“你只是出错了。”
“我会修改掉这个错误的。让它不再发生,让它不再出现。”
“而你,仍旧是盛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