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上班时,我看到开往市里的客车像往常一样停在十字路口。只一瞬间,我做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一路紧张地小跑到车门前。
张叔正站在车旁抽烟,“哟,赵弟去上班啊?”不等我开口开口,张叔又继续说:“快结婚了,你爸妈肯定乐开花了吧。”他转头向后吐了口痰,“这以后福满酒家都是你的了。”
“可真有福气啊!”张叔突然拔高了嗓门,黄褐色的牙门上沾着烟渍,“一下子就变成有钱人了。”
车里几个起早去市里的村民都跟着笑,我站在车门前,喉咙滚动了一下,把涌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叔还在说,说赵家给的彩礼,说我爸妈笑得合不拢嘴,说我嫁的好,话里满是调侃。
他的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死死缠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再次张了张嘴,想说“我根本不想嫁”,想说“能不能带我去市里”,想说“能不能帮帮我”,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哭喊着跪下,拽着张叔的裤腿求他带我走,他也不会帮我。可以说,在泉京镇上的人应该都不会帮我的。
打狗看主人,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是一头爸妈养肥了等着宰杀的猪,哪有资格谈“想不想”?
我开始往福满酒家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又沉又闷。腿脚发软得厉害,可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得亏刚刚是张叔先开的口,要是我先开口求救,这会儿怕是已经被揪回家了。
可我要该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像条死鱼似的任人宰割?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咬牙碾碎。还有邵婷婷呢!她说她会回来的,结婚还有几天,她肯定会回来的。
婚期临近,我每天在福满酒家见到赵玉龙一家都要强撑笑脸。结婚的衣服是从镇上买的,婚纱也是镇上租的。
其实赵玉龙提过几次去市里置办,我都以店里太忙就在镇上买也一样的推脱了。我不敢去,怕一去就会被拉着领证,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赵婶总夸我会过日子,说赵玉龙娶到我真是有福气。爸妈自然乐见其成,尤其是赵玉龙又塞给他们两万块买衣服的钱之后。
婚礼还剩两天时,我不用去福满酒家上班了,美曰其名是让我回去休息,却被父母看得更紧了。门也不能出,手机依旧碰不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防我像防贼似的。
直到那天,我打扫卫生时偶然发现妈妈放证件的抽屉竟忘了上锁。
我打开抽屉,拿到自己的身份证时,心跳突然加速,不知怎的,就有一种预感,如果能拿到身份证我就一定能逃出去。
我将它快速装进口袋里,关上抽屉,假装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走出房间时却变得异常紧张。爸妈因为我结婚很开心,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嫁过去要勤快懂事,我机械地点头,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的预感是准的,那天下午快吃晚饭时,邵婷婷回来了。
我看到她时,眼眶瞬间湿润。她穿着那件熟悉的棕色外套,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脸上虽然挂着淡笑,但我能从她微微颤抖的嘴角看出她的紧张。
爸妈透过客厅窗户的玻璃看过来,邵婷婷将水果递给我,抬高声音说了句:“赵弟,听说你要结婚啦?我正好回来,来看看你,恭喜啊。”她是故意说给我父母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里面盛满了无声的询问和担忧。
我机械地点头,喉咙发紧,“进来坐吧,婷婷。”我瞥了一眼客厅,拉着她进入我的房间。
门帘放下来的那一刻,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身体止不住的抖,“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手指死死抓着她的衣服,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我找好车了。”邵婷婷拍了拍我背,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开了闸的洪水,“凌晨十二点,我在齐家精品种子的那个路口等你,准时点别忘了!”
那个路口就在我家前面,走过去最多三分钟。
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我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又想哭又想放声大笑。
自由,这个在心底默念过无数遍的词,此刻就像颗糖被邵婷婷喂到了我的嘴里,甜的让人热泪盈眶。所有的情绪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颤抖的“嗯”!
我知道只要过了今晚。我,就自由了!我,就能逃出去了!
“你结婚的事,江亦不知道吗?”邵婷婷突然问。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突然揪紧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半个月前爸妈提起,说江亦父母来过电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别耽误江亦学习”。我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否真有其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在上学,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我没办法联系他……”我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上次偷拿我爸手机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邵婷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现在打给他!你们不是在处对象吗?这事他必须知道!看他什么态度!”
我盯着那部手机,手指颤抖着伸出去又缩回。如果是两个月前刚知道要结婚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给他,可是现在,打给他说什么?说我被家里逼婚了?让他来救我?
自上次他走后短短两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我该怎么说,他还在上大学,他会回来吗……会的,他说过要养我的,每一次和他的对视,他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快点,号码说来!”邵婷婷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催促道,“换了号码后,之前的记录都没了。”
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交锋,一个催促着“打”,另一个劝阻着“不打”。短短几秒的犹豫间,“打”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上风,像涨潮的海水般淹没了反对的声浪。
我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还未碰到手机,突然发现门帘动了一下。
我马上意识到门口站着人。
厚实的棉布门帘,风根本吹不动,况且今天也没有风。
我的心跳骤然停滞,随即发疯似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冷汗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像无数条破土而出的蚯蚓在爬行,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吞咽都带着恐惧。
耳膜随着剧烈的心跳嗡嗡作响,门口站的是爸爸还是妈妈?刚才的谈话可能被他们听见的念头在脑中炸开,化作无数根细针扎进神经。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全身的知觉都被铺天盖地的恐慌淹没,就像瞬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我刚才拾起的希望,千万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打碎。
“你倒是说……”
“婷婷!”我猛地提高音量,同时拼命向她使眼色,摇头,“我们上班也不怎么忙,就待客的时候人多一点。”
好在邵婷婷秒懂,马上转移了话题,“是吗,那还好。”她顺着我的眼神看了一眼门帘,提高声音说,“你结婚我得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好。”我拍了拍她,拉着她出门,掀开门帘时,果然看到妈妈站在外面。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后把簸箕里的东西倒进了院子里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