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我没有考上北川的那天,我爸妈似乎有点开心。特别是我妈,脸上的笑似乎都快要藏不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不应该是沉默或者失望吗?为什么会是开心呢?
可当我提出想要复读被拒绝时,我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喜悦从何而来。
“你以为再学一年就能考上吗?你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妈妈吃了口面,嘲讽了一句。
“复读就是浪费时间和钱,没必要。”
爸爸挑了一筷子面吸入口中,瞥了我一眼,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又开口说:“不是不让你上,你想上学是好事,爸肯定支持你,但是复读真没必要,就算复读,也不一定考得上。”
‘虚伪’这个词,就是我回到这个家后,才知道的。
如果说谎犯法,他一定会被判无期徒刑。
嘴巴一张一合,好像高考前三个月为了二十六块钱在学校门口谩骂我,说高中毕业让我去打工的人不是他。
“就是说。”妈妈放下筷子,嘴角还沾着油渍,语气轻快得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隔壁老何家闺女,高中毕业就去打工了,现在一个月能挣三千多呢。你看看人家多聪明,早早就知道出去打工挣钱了。”
爸爸点点头,将空碗递给妈妈,盯着妈妈给他盛面的动作说:“以后别想上学的事了,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想想去学个什么手艺,以后爸给你开个店,你自己当老板。”
给我开店,让我当老板?
你瞧,说的多好听,说的多轻巧。
可能他们不知道,这话听起来多假,多虚伪。
我扯了扯嘴角,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些冠冕堂皇的‘为我好’,不过是嫌复读费钱,嫌我再读下去耽误打工赚钱。
我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隔壁老何家的闺女学了美容美发,一个月挣三千往家拿两千五,她爸经常在别人面前炫耀,说她懂事,说她听话,说她挣钱知道往家拿。
我想,我爸妈在听到这些话时,应该就已经替我盘算好我的未来了吧。
我见过她一次,那是高二时放假回家和我妈去买东西时,路过她家门口,她和她妈妈在门口晒太阳,她那时候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装,剪着一个短发,头发拉的很直,被染膏弄得发黑的指甲在白色运动服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可怕。手上的裂痕就像一道洗不掉的枷锁,好像要将她永远困在那个小小的发廊里面。
无法翻身,无法逃离,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线绳勒进血肉也没有剪断绳索的勇气。
我不要当提线木偶,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更不想一辈子都带着枷锁。
爸爸吸溜面条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他吞咽的间隙还不忘冲我露出一个‘慈爱的笑’,他总是如此,仿佛刚才掐灭我最后一点希望的人不是他。
我盯着他,突然觉得‘父亲’这个称呼和‘家人’这个词陌生的可怕。
他见我不说话,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那些精心准备的台词,假笑着看着我,虚伪得让人作呕。
妈妈擦擦嘴角的油,斜睨着我,眼里满是不屑,她经常如此,装也装不到几秒,把不喜欢我表现的淋漓尽致,我也早就习惯了,毕竟刻在骨子里的不喜欢,是装不了太久的。
我得逃,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想离开,必须得有钱,或许出去打工攒钱是个办法,等有钱了,我就可以逃离这。
我妥协了,为了我自己。
其实我知道,我不妥协,他们也会有办法让我妥协。
“嗯,我过两天去安见找找工作,我有个同学正好在那边。”我的声音很平静,眼睛一直观察他们的表情。
在看见他们表露出来的开心时,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钝痛,就像是他们拿着小刀在我心口上划了几下,边划边告诉我:这个答案我们很满意,你长大了该去挣钱孝敬我们了。
我猜的没错,在听到我的回答后,妈妈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福满酒家那正好缺个服务员,我早就问过了,一个月一千五,还管饭,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福满酒家?那不就在镇上吗?不行,我不能在镇上打工,留在镇上挣的钱我肯定一分都拿不到,没有钱我就走不了。
“我想去安见。”我说。
“去市里干嘛?又没个亲戚朋友,你万一生病不舒服都没人照顾你,在家门口多方便。”妈妈边嚼东西边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默默给我张罗婚事了,可能是在我高考时,也可能从更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还以为是我想要逃离的想法被他们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不想让我去市里,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的,他们想让我和福满酒家老板的儿子处对象。
“安见工资高,我同学也在饭店,她一个月两千二呢。”
我知道钱对他们来说是个诱惑,所以我想借此诱惑他们,让他们答应我去市里,只要能先离开他们,就有办法逃离这里。
可是我失算了,一个月两千二和一次性十六万六的彩礼还是有区别的。
只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也没有能力和勇气反抗,只能被迫先答应他们的要求。
“我去安见上班吧,那里也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比镇上多七百呢。”我看着他们,期待他们能答应。
“什么钱不钱的,七百能干啥,你就呆家门口,有事我和你妈还能照顾你,多好。”爸爸满脸假笑。
院子里的小燕子学会了飞翔,扇动着翅膀飞进飞出。我盯着它们出了神,它们好自由啊,想飞就飞,想停就停,而我呢?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连扇动翅膀的机会都没有。
“爸,安见那边发展机会多,工作也多,而且工资也比这里多……”我试图再争取一下,声音却越来越小,我知道我说再多都只是徒劳。
“市里有啥好的,虽说工资多几百,花销也大,家里多好,老想往外跑啥。”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女孩子家家的,安安稳稳的最好,等上几年班,找个好人嫁了,生个娃,在一起张罗的做个买卖,多好。”
我一噎,原来他们早就给我规划好了人生,没考上大学恰好成全了他们的期待。
爸爸接过话茬,语气突然温和下来:“我们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要是去了市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啥事,可咋办,呆在家里,父母都在身边,多好。”
我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不止嘴上说着虚伪的话,还假借对我好的名义,轻抚我的翅膀,然后将它一刀剪断,想要将我的生路断掉,永远把我困在这里。
是啊……多好……他们算计的,多好啊!
板上钉钉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那时的我单纯的以为只是去饭店打工,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能攒钱离开这,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办法。
不过,那天江亦来我家找我时,他给我了答案。
我正坐在厨房门口的桌子前擦萝卜丝,听见门外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口。
农村的大门白天基本上都是敞开的,他把自行车去停在门口,抬步走了进来。
“赵弟!”他朝我挥手,眼睛弯成月牙。
自从高考结束那天回家时江亦向我表白后,他就隔三差五的跑来我家找我。
“又是江家那小子?”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面粉。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抿着唇看了看江亦。
“婶婶好。”江亦嘴角带着笑,礼貌的问了声好。
妈妈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好。”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爸爸正好从后院进来,看到江亦,立即笑了起来,“欢欢,同学来了怎么不让人家坐?快,进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