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子滴着水的发丝坠下前,戟王着相,陷入癫狂。
星河流转,缥缈水雾漫漫爬上窗格,眼前的光影如梦似幻,她撩发的姿态与王妃如出一辙。
被激荡昏头的戟王将她当成王妃,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消失。
幽深的墨眸,燃起熊熊火焰。
他曾搂在怀里,一寸寸辗噬舔食的腴嫩与芬芳,就近在咫尺!
香药的激发,压抑过久的渴望,对王妃思之如狂的情思,融合成汹涌的欲念,似兽般的,凶猛地活过来,从他为自己设的樊笼全数冲出。
全身肌肉绷紧。
他颤巍巍地扶住窗格,喉结滚动,肺管欲炸,激猛难忍,他想扑进去那一汪热水,他想急切地热烈地吃掉她,然后捂住她的小嘴,嘶哑地命令她不准发出过于蚀魂的娇啼。
她向来喜欢这样,憋着坏,故意呻吟出声,令他失控的兽性出闸,以坚硬彻底撕碎她的柔软。
可她为何一人在此?
这里好阴暗,浴池邻近野林,野兽随时能扑出来吞噬她,难道她不害怕吗?
她看上去如烟似雾,彷佛随时要消失,难道是她的魂魄回来看他了?
戟王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住颤声,轻轻地吐出:"是你吗?"
他顿了下,犹豫片刻,之后才近乎呢喃地,近乎叹息地,喊出──
"阿微。"
低哑压抑的嗓音里,全是渴盼。
如饥似渴的渴盼。
喊出口前他犹豫,因为他竟不知该喊她什么。绝对不能再喊她阿元,那是她可恨的妹妹。
至于牧荆这个名字,则是星宿堂强按在她身上,那背后满是流浪与肃杀的意味
那叫她阿微可好?
他能这么叫她吗?她可喜欢她被他这么亲昵地喊着?
拜托就让他这么喊她吧……
他真是蠢,竟连她是谁也搞不清楚!他喊错名字也就罢了,竟诋毁她!
他险些冲过去,冲到她面前告诉她他那些来不及对她说的话。
他要捧着她的脸,无比真挚地告诉她,她名字里的微字是见微知着的微,她不一点也微小,她不是脓疮,她是他心头肉,一点也割不得,割了会痛入心扉,痛入骨髓。
他还要对她信誓旦旦,那些轻视她的人,欺凌她的人,他一个一个料理,从刘贵妃,鬼星,师晓元,关河郡主,师凌夫妇,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要咬着她的耳,对天指地承诺当她回到他身边时,他一定会护她周全,使她不会再有磨难。
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他愿意一日日地道歉,他要将他的悔恨全数摊在她脚下,只求她再怜悯地看他一眼。
荒谬吗?
在不曾失去王妃之前,他嘴硬,他志得意满,他自以为心智坚毅,有皇帝的庇护,与皇室的权势,世上没什么能伤害大齐皇子。
然而痛失她之后,他可笑地认知到,他也有碎成烂泥的一天,他也有渴求被怜悯的时刻。
阿微,是你吗……
不过几个移步间,这问题在他脑中疯狂问过无数遍。
然而,当女子盘在头顶的发丝哗然下坠时,他的美梦骤然被戳破。
王妃……消失了。
天地崩裂,大梦初醒。
戟王扶着窗格的双手霍然松开。
那一瞬间,戟王掉回寂寞薮泽里,满夜璀璨星光尽灭,他眸中的火焰一点一点退去。
他脚步踉跄,下颔紧绷。
他疑惑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衣裳,衣料与纹样很眼熟,他忽尔想起白日里穿着它们的主人──
是少船主。
该死的。
他已失去温度的墨眸瞬时结上刺人的冰霜。
愤怒陡然升起,他攥紧拳,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就要冲上去掐着少船主的脖子!
他要掐死她!
夜深人静,她为什么挑众人睡下的时机沐浴?她有病吗?!到底懂不懂这样会吵到他?!一个侍女也没带,到底会不会保护自己?!脑子有洞吗?
当然少船主的脖子是掐不得的,于是戟王又颓丧,又气恼。
她不是阿微,她只是撩发姿势与阿微相像的少船主。
像泄了气的皮筏,他无力倚在窗边,听着自己艰难滚动的呼吸声。
他彷佛又感受到三年前亲眼目睹假王妃与鬼星温存时,扑天而来几乎要溺死他的挫败。
只是这次没人骗了他,是他自己骗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戟王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瞄了眼偏头睡着的少船主,又转头看向黑暗里微有寒鸦鸱鸮惊飞鼓噪的林子,微皱起眉。
放她一人在此处酣睡实属不妥,他盘算着要不要唤醒她,可他不愿意她误以为他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一个女子裸身沐浴,而他却在这里窥视,被她知道了,被有心人知道了,不免要引起误会,传得沸沸扬扬。
戟王定了定神。
既然是少船主,她的下属与护卫定就在不远处,若有毒蛇或是林中野兽窜出,势必有人出手,他不必担忧她的安危。
这么一想,戟□□然决然,转身离去。可离去之前,他仍是放不下心,脚步一顿,随手捡起一颗碎石,丢至她身旁的浴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少船主果然动了下。
戟王眯起眼,如果这样还醒不来,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转过身去,他的脚步轻缓却疾速,几近无声,很快便消失在廊道深处。
-
戟王走之后,牧荆缓缓睁开眼。
四周寂静。
他走之后空气萧索寒冷,林中的鸱鸮鸣声尖锐,浴池泛起一阵阴森寂寥,牧荆不由双手交叉于胸紧抱着自己。
其实当牧荆挽起发丝时,便察觉戟王的窥视。
她耳力好,仅仅一个轻微擦过土壤的脚步,她便能分辨出来者是谁。
他的脚步声,她从未忘记,沉沉的,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彷佛跟着主人思考似的,也有自己的生命。
他站在不太远的地方,气息急促地死盯着她,牧荆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到背后烧穿她的灼灼眼神。
他不知沉思着什么,起初不动,之后却犹豫着前进一步,那一步重重地踏在牧荆的心上,她的心简直被狠狠地按在土里。
也许是她的背影,使他想起了王妃了,而他本就已经生疑,相似的背影又让他更肯定了!
水深只达腰际,牧荆很是紧张害怕,万一戟王走到她面前,撕了她的黥面,那她就完了!
然而她并非害怕被戟王撞见赤裸的躯体,而是担心被他看见身上丑陋的疤痕。
当年黑铁碎片没入她体内,伤口疤痕狰狞,遍布在她腰腹以上,他若走到她正前方,势必不会错过她一身残破的肌肤。
她已不是当年肤白粉皙的王妃,他时刻无意识地抚摸,搂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嫩肤早已不复存。
明明不是她的错,可她还是难以自抑地自卑。
思绪陷入不可思议的黑暗,好像又回到在师家,被全师家人──包括师衍,指着脸骂的时候。
京城美女如云,宫中嫔妃各个似天仙,她这样子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能站在挑剔的他面前?
更何况是在他已然知晓她真实的身分后,她有何颜面以一个被称为脓疮的名字,傲然无惧地面对他?
然而,当她深深陷入晦暗的心思不可自拔时,她却听见他喊了一声"阿微"。
他沙哑动听的嗓音撩起她的渴盼,喊得她几乎心碎,喊得她几乎要回过头去。
她头一次听见他喊他阿微,他终于愿意从他金尊玉贵的檀口喊出这个名字。这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他视为脓疮的师微微,便是王妃的事实。
他仍然想要她回到他身边,他尽弃前嫌,他不再被怨恨羁绊,他接受了她。
可这又如何呢?
她早就打定主意做个心硬的人,她做不回他的王妃,她已经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了。
然而那一声阿微却勾起她深藏在心底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