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感叹,男女之情果真天下之大题。
方才还清冷高傲的养子,转瞬间便柔情满面,这让她想起年轻刚入宫与皇帝初为夫妻时,也是如此轻易被彼此牵动心绪。
对方没由来随便一句话,可以愁个好几日,可以茶不思饭不想好几夜,简直跟疯子没两样。
温贵妃略有担忧地道:"有句话母妃不得不提醒你,这几日我观阿元气色不大好,可找太医瞧过了?兴许是有身孕了也不一定。"
戟王面上笑意有些凝固,沉吟了下:"前几日赵神医入宫替她诊治眼疾时,并不曾诊出喜脉。"
温贵妃默了下,道:"赵神医医术精湛,若阿元有孕,不可能没察觉,也许是我想多了。"
提起被暗害的赵神医,温贵妃便深有遗憾,凶手尚未抓到,她心下也不愿多提起这人。
温贵妃瞧着戟王听见王妃有孕却没现出喜色,便问了句:"怎么你看起来不大高兴?你难道不想赶紧开枝散叶吗?"
戟王低低地道:"母妃忘了,我的生母是怎么殒命的?"
温贵妃叹气:"是了,青妃是因为难产而死。"
戟王嗓音清冷而笃定:"母妃难产而死,我不想阿元也步其后尘。我不是太子,没有开枝散叶的必要。"
温贵妃扶额:"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想要,便可以不要。"
戟王眸底掠过阴骘:"我自小随心所欲,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是按着我的头我也不干!我不想要子嗣,还有人能逼迫我不成?"
温贵妃失笑:"并非我想拦着你,而是,你不想王妃怀孕,可你忍得住吗?"
戟王露出疑惑的眼神:"忍住什么?"
温贵妃此刻真觉得沉浸在情爱的养子不是疯子,而是傻子,话都讲这么明了,竟然还听不懂。
温贵妃差点没大声喊出来:"忍住不行房阿!"
戟王神情微滞,良久后,嘴角到底压抑不住,笑得含蓄:"这倒是忍不住。"
王妃貌美明媚,肤白妍丽,一双清澈的眸子无辜的看着他时,让人情不自禁,无论如何他都压抑不了心底的情愫。
可一想到难产而死的生母,想到生母有孕之时经历的种种磨难,呕吐,抽筋,行动不便,戟王又觉不忍心。
这该如何是好?
温贵妃看出戟王的挣扎,考虑着措辞,道:"别想得太多,宫中自有能干的太医知晓如何调理,当年是京城刚击退北军,局势不稳,是以皇后疏忽了,才导致青妃不适。"
戟王对于女子怀孕之事并不大懂,只知青妃那时痛苦万分,并不知背后缘由是什么。
温贵妃又道:"最近后宫几个小妃子怀孕初有不适,被太医调理好了,可见这也不是不能处理的。总之到时候你留心着点,时时陪伴在王妃身边,应当不会出什么么蛾子。"
戟王点点头。
说到底他并非真的不想要子嗣,作为一个男人,谁不想看到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不过是被过去阴影所困罢了。
若真能像温贵妃所言,太医能确保王妃怀孕之时顺顺遂遂,倒也不是不能怀上。
想到这里,戟王不禁看着外头逐渐暗下的天色,看样子又会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
秋凉如水,说好今夜要在灯舟过夜,王妃还记得与他的约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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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荆决定,无论戟王回不回来,她都是要去大圆塘走一趟。
本来提议去灯舟便是为了探查大圆塘到运河的航线,而戟王得知她想来,便一定也会跟着一起来,于是,便成了两人同游灯舟的计画。
然而计画生变,戟王应当不想来了。
牧荆让侍卫与木槿守在岸上,孤身踏上甲板,伫立在船头。
天青垂水,山宇寥廓,在没有察觉到的顷刻,满山青碧树叶转成斑斓的红,如乱雨般坠入如镜的湖面,激起极为微小的涟漪,转瞬即逝。
大圆塘中间有一突出的州汀,汀上洁白的苹花盛开,野鹭匆匆掠过花丛时,花瓣纷纷飞起,旋又落入水中。
山河映了满目,城下的万家灯火在烟雨中摇晃闪烁。
本该是绝佳的景色,可牧荆没有心思欣赏。
她发呆望着一圈又一圈的小波潾,想着白茉花灯节那夜的戟王,而后,竟连逃亡的路线一时也没兴趣研究了。
没意思。
她失去对所有事物的滋味,只觉一身疲惫。
找到那夜与戟王共眠,铺着白玉蕈的简榻,牧荆干脆躺下来。
天气果然变冷了,那夜滚烫炽热的床榻,如今已然冰凉彻骨。
这样冰冷的床,她总归要习惯的。
躺着躺着,牧荆竟真的睡着,睡在昏暗无灯的舟里。
直到有个高大俊挺的男人,一一点亮舟上的灯,轻轻地喊着她的名,牧荆骤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