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铜板都不再滚来滚去,老头方痛心疾首地说:“唉,谁能有老骨头的命苦啊,在主子家里干了一辈子,累了一身病,临了临了,是身体也扛不住,眼也瞎了。这不,一卷铺盖,一个破碗,就把老骨头给扔了出来了。”
萧照又丢了几个铜板,继续问:“你这眼睛是怎么瞎的?”
“咳,还不是烧了一辈子火熏瞎的。天天烧柴火,鼻子里,眼里面,都是烟啊。时间一长,眼也废了,人也废了。”
萧照忍住笑意,“当年就没想过要攒点棺材本吗。”说着,便又丢了几个铜板。
老头用手在地上不停摸索着,将铜板一一捡起。
“还不是那杀千刀的东家,天天克扣咱们这些个下人的工钱,一年到头攒的钱还不够抓药的。”
萧照哈哈大笑,“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了,老骨头,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老头心里一紧,不对啊,这声音听着也不熟悉啊!不怕不怕,应该不是东宫里的人。
“怎么,白日里盯着人上茅房的时候眼睛可利索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闭眼说瞎话了。”
老丈顿时睁大双眼,原来是东宫新来的那小子,忙抓起一把土,往萧照身上扔去。
“好你个混小子,居然玩弄到老夫身上了,看老夫不打断你的狗腿。”
老头正要双手撑地站起来,萧照却席地而坐了。
“老骨头,我的腿就在这,你尽管打断他,可是,日后我怎么向太子殿下交待?是说在这碰到您沿街乞讨被您发现了,然后我这双腿便断了?”
老头心惊,这可不能让殿下知道。
“小子,只要你别把这件事说出去,老夫便不和你计较。”
“那可不够,老骨头,要想我保守你的秘密,就做我的弟子吧,我在京郊有一座学宫,那以后便是你的家了。”
老头:???你说弟子,那我还天子呢,我这个岁数当你爷爷都绰绰有余。
老头不语,只是往地上咳了一口痰出来。
萧照从怀中拿出一条绑腿,老头见状立马抢了过去,“你这混小子,居然敢偷我院子里的东西,我回去定要告诉太子,让他好好惩治你一番。”
萧照却说:“你的院子平平无奇,脏衣物能堆得压死人,鞋袜也是臭得熏死人,置办的物什更是穷得吓死人,可唯独这条绑腿,却十分妥善地放在锦盒里,真是怪了。”
“这是我家六子的遗物。”老头将绑腿仔细叠好放入怀中。
等的就是这句话,萧照问道:“老骨头,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这绑腿上的星星点点血迹,仔细一看,倒更像是有人故意涂上去,萧某行军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痕迹。”
“不过是小儿浴血奋战的血痕,有何奇怪。”
萧照一探身,一伸手,巧妙将绑腿“偷”了回来。他将绑腿先是正着在腿上缠完,边说道:“老骨头,这绑腿里明明有血痕,如今正着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说完,萧照便解开绑腿,故意反着绑在腿上,这次将原本正着的那一面朝向内测小心沿着血痕缠上一圈又一圈,一时间,绑腿上清晰可见几个红字。
老头惊愕,忙问道:“这几个字是啥意思。”
“老人家,不着急,你得先告诉我你这个儿子死在了北境哪场大战里,我才会告诉你这些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萧照慢悠悠说道。
老头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已是炉火纯青,张口便胡诌个:“胡杨里那一战。”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拖泥带水,一时间,竟连萧照也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共五个字,军—中—有—细—作。”萧照悠悠念给老头听。
老头大惊,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混小子,你莫不是在骗我?”
“这灰布红字,清清楚楚,不信的话,你去街头找几个认字的先生一问便知。”
萧照在脑中冥思苦想胡杨里一役到底有何玄机。
胡杨里是大渊和喀沁的一场小战,两军很快就言和了,阿达是如何在这一役里安插了细作。
罢了罢了,他做事总喜欢留一手,除了自己,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老头则趴在地上哭泣,他今日才知道,老六死得竟如此之冤。那一役,不在胡杨里,而在洛郡关。
当年,洛郡关一役,大渊兵力是北羌的数倍,本以为胜券在握,谁曾想,却是惨败而归。只有太子和几十名亲卫活着回来。
这条绑腿,也是太子殿下亲自送来,殿下说,老六是为了救他而死。
老六临终前,亲自将把这条绑腿解下来托付给殿下,请他帮忙送回故里,好替自己堂前尽孝。
既知道军中有细作,为何不当面禀明告知太子殿下?
老汉心下一沉,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那个猜测太可怕,太要命……
洛郡关,只有太子和太子的亲卫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