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韩厉将自己关在书房,写了一整天的字,
每一张纸,都写满了“无名氏”三个字。
他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当年长公主的那句“你的生母是一位无名氏”。
有时候伪装太久,竟忘了他自己原本也是个无名氏。
小时候,他长在宫里,可长公主从不允许他走出长奉殿。
长公主自己也常年幽闭于此,不愿外出。
两个人,明明日日在同一间屋内,长公主却从不和他说话。
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叫道:“娘。”
长公主闻言,罕见地开口说了话:“我不是你娘,你娘是个无名氏。”
“娘。”
“我不是你娘,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你娘把你送给了我。”
“娘。”
“我原本不想要你,可大渊朝需要一个孩子,本公主也需要一个孩子,所以,才收下了你,你要记住,好好活着,日后报答本宫的养育之恩。”
或许天资过人,那么小的他便听懂了长公主话中的疏离和厌恶,从此,他再也不对着长公主嚷嚷着喊娘了。
大渊皇帝倒是很喜欢他,时常感叹,这野小子聪慧过人,为人知分寸,你要是朕的太子该多好啊。
大渊皇帝总是让他勤练武功,还派了禁军教头亲自来教他。
他不明白,直到有一天,皇帝给他下了一个命令。
“朕不管你的亲手父母是谁,但你要记住,在韩将军那,你的生母就是长公主。”
“诺,”
“韩将军是?”
“今日起,朕会把你送到北境韩将军那,记住,对韩将军咬死,你的生父就是他,不过,切不可让他带你认祖归宗。一切隐秘行事。”
后来他才知道,当年长公主与北境韩将军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可天有不测风云,契丹突然来犯,耶律安居然要大渊的长公主和亲。
很快,长公主便被送到了契丹。
韩将军不愿,请求一战,还长公主自由,可大渊皇帝并不想打这场仗。
是啊,能用女人解决的事为何要开战。
自此,韩将军便拥兵自重,积蓄力量,铲除军中异己,不到半年,便在军中建立了无可撼动的威望。
半年后,韩将军亲率骑兵,抢回了长公主,可那时,长公主已身怀六甲。
长公主不愿呆在北境,一月之内,只率一队亲卫偷偷赶回了京城。
皇帝为了安抚两方,只得对契丹王说长公主怀了他的孩子。
对韩将军说那孩子其实姓韩。
两头骗,所以这个孩子不能出事,更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长公主回京路上。
可是,七月早产的孩子终究是没保住。
回京都的路上,长公主领养了一户农家的孩子,所以一开始,韩厉便是无名氏。
长公主从不唤他,皇帝只叫他野孩子。
对韩厉来说,当皇帝忌惮韩将军拥兵自重,不受控制时,他的父亲就姓韩,是皇帝安插在北境韩家的一枚钉子。
当喀沁重兵围城,翼州急需契丹出兵支援时,他的生父便是契丹王耶律安。
他被送到韩家时,韩将军将他视若珍宝,教他武功,亲传韩家枪法。
可他却在几年之后,和京都里应外合,灭了韩家满门,斩草除根。
“为什么,我对你视若己出,我对你不好吗?”临死前,韩将军死死拽住了他的腿。
“这是陛下给我的任务。爹,我没得选,其实,我也不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所以,一直不让你离开韩府,也不让外人见你。”
“那你为何?”
“我本以为,血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颗心,只是没想到,人心才是最复杂多变的。”
“别为难长公主,拥兵自重,将在外军令不受的是我,她从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
“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长公主吗?”
“没什么,不要说我是你杀的就行了,瞒着她,要是能瞒住我的死就更好了,瞒不住,就骗她我早就娶妻生子,妻儿美满,当年的事,早忘了。”
“韩厉,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儿子,答应我,此生都不要再来北境了。也不要去见契丹人。”
“为什么?”
“我的儿子不是他大渊皇帝的棋子,他应该只是韩厉,随我的姓,厉害的历。”说完,韩将军疲惫地闭上了眼,再也不复醒来。
“爹,他日黄泉相见,我们再做父子吧,我为你下十八层地狱,为你赎罪。”
这样的大功一件,兵不血刃便除掉了皇帝的心腹大患,大渊皇帝对他很满意。
皇帝准放他些许自由,除了有时要完成皇室的密令,其他的,他都可随心去做。
这是去北境之前,他和皇帝谈的条件。
回到京都后,他再次进宫到长奉殿看望长公主。
“听皇帝说,你立了一件大功。”长公主冷笑着。
韩厉跪下:“殿下,臣最后一次来长奉宫了,今日之后,你我再也无需相见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了吧。”
“臣这些年来只有一事想问,臣的生母把臣送给殿下时,可有嘱咐过什么?”
长公主诧异,没想到居然是这个问题。
“那无名氏曾说,与其你跟着他们一起种地吃苦,不如跟着本宫享受荣华富贵,那妇人希望你做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
“她希望你这辈子平安顺遂,多读点书,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什么苦都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