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门时,尹明珠就在会客的沙发上等着她,就像昨天和林振锋等着她一样,只不过今天只有尹女士自己。
见林一游径直走向楼梯,尹明珠出声叫住了她,道:“干嘛去了?”
林一游转过身回头看着她,回道:“您说呢?”
林一游觉得很搞笑,这两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前天晚上,被勒令回去的林一游对妹妹林以述说:“听说林先生尹女士老来得子,你和我有弟弟了。”
后者一口咖啡喷出来,呛了半天,才回道:“姐,尹女士今年五十二了。”
“下个月初满月酒。”
“下月初?那不没几天了?”,林以述说道:“等等。你听谁说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通知你一个小孩干嘛?你随份子啊?”
“我大二了!我对我亲爸的新孩子没知情权吗?”
“你问问新孩子的亲妈尹女士有没有知情权吧。”
看来这“亲妈”两个字用引号标注都不够,还得用红笔圈起来,林以述眼睛都忘了眨,问道:“尹女士没大闹一场?”
林一游满不在乎地揉了揉太阳穴,回道:“尹女士要挟我回去一趟,我订了明早的机票。”
“那我呢?”
“你满月酒回去就行。”
“姐,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两年没回去了吧。”
“三年。”
“还能记得回去的路吗?”
林以述睨了她一眼,回道:“那怎么着,我雇你当导盲犬?”
林以述忙摆手,道:“别,一踏进H市我都心律不齐。”
林一游默了一瞬,蹲下给她们养的小狗套上牵引绳,说道:“我今天再遛红酒杯一会,明天你别忘了遛它。”
说罢她看了林以述一眼,叹了口气,低头对这只叫红酒杯的边牧“嘱咐”:“红酒杯,明天你别忘了拽林以述出门溜圈,听懂了就转个圈给我。”
林以述“喂”了一声,就看见红酒杯摇着尾巴在地上转了一圈。
林以述撇撇嘴,嘀咕道:“你怎么不让红酒杯替我去上学。”
林一游在玄关处穿鞋,一边系鞋带一边说:“比起这个,我更希望红酒杯来当我弟。”
“姐你能不能清醒点,出生的孩子就像拉出的屎,塞不回去的,狸狗换太子行不通。”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林以述这话实在是太糙了,林一游都怕她说这话剌了嗓子。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推开门,淡淡说了一句:“行得通。”
林以述都没听清,林一游就出了门。
翌日,林一游坐上最早的飞机回了H市。
林振锋派了司机来接,她坐进车里闭目养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这座三年没回的城市。
这年轻的司机开得很稳,一路驶回别墅,林一游睁开眼,两旁她不记得什么名字的树,像张开的绿色的牙齿,把她吞了进去。
这宅子和周遭一起构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绿色调,压抑,沉闷,厚重。
林振锋和尹明珠难得都在,前者神色阴郁地自己跟自己下棋,后者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转着左手的绿宝石戒指。
看到许久没见的大女儿,他们十分同步地说了简短的三个字:“回来了”。
林一游比他们更简短,淡淡“嗯”了一声。
没有什么亲吻拥抱的温情时刻,甚至连寒暄也没有,她的归来就好像一颗火星子,炮弹的药捻在等着她,她是这场争吵的催化剂。
她年过半百的父母像多年前一样:先试图讲道理,但各有各的道理无法讲通,就开始下一轮的人身攻击,当然,翻旧账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她说他不忠诚,他说她不体贴。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最爱那个年幼夭折的孩子的人。
林一游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骂战,若是落在外人眼里,此刻的她就是冷静自制的大女儿的风范,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并非冷静,而是不在乎。
他们在乎那个死去的孩子,却不在乎活着的孩子,她的不在乎和他们的不在乎程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