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支走了院里侍奉的下人。
钟延龄只身坐进浴桶内,死死咬住自己的后槽牙。
她再出来时,浑身赤色,像是被鲜血浸染过。
她穿好里衣坐在床榻上失神了许久,母亲仍将她当傀儡一般。
钟延龄幼时出国求学时,更多的是无奈和被动之举。
长大后,她才惊觉,在德国也意味着她能远离母亲。
德国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唯独她这颗向往自由的心能在沐浴在日光下。
她在江宁是钟家二少爷,在德国是自由身。
从八岁起开始泡药浴至十二岁,每一次泡药浴对她而言都是下火海。
阔别已久的药浴,意味着她孩童时期的苦痛。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这次泡药浴,她发现自己能忍受这般疼痛,想必是因为她接受了与这份疼痛共存。
共生的宿命,可她终究不是母亲心心念念的“男儿身”,她想做自己的时候,李氏才是她最想要挣脱的桎梏。
她只着里衫,带着湿发在床沿坐了一夜。
次日福生敲门叫早的时候,在门外侯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
他出声道:“少爷,小的进来了。”
他推门而入时,便见钟延龄只着里衫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二少爷晕倒一事传遍了府内上下。
昨日淋了雨,钟延龄受了寒。
钟安匆忙去请李珏过府,岑君词从正房过来时,她下意识想上前为钟延龄诊脉。
李氏见状,面上有些慌张。
好在这时李珏抬脚进了厢房,厢房里挤着钟家上下不少人。
老太太坐在软榻上,连钟南寻今日都还未去商会。
“淮胤怎好好的就晕过去了?”老太太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岑君词,心里犯着嘀咕。
李珏替钟延龄诊脉时发现钟延龄的脉象大变,竟成了弦脉。
老太太见他久久不出声,心下更是不安,“甫生啊,淮胤如何了?”
“老太太无须担忧,淮胤受了些寒,在发烧,无大碍。”
“那怎会晕过去?”
“身子太虚了,我开个方子给她调理调理便好。”
说着,李珏便写了一张方子递给福生。
房内人走了大半,老太太走之前特意交代岑君词,“君词啊,淮胤若是醒了速速让人来传报一声。”
“是,君词知晓。”
李珏跟着钟南寻和李氏一同去到前厅,待钟南寻一走,李珏压低声线问长姐:“淮胤昨日可是泡了药浴?”
“是。”
“是药三分毒,淮胤从八岁泡至十二岁足矣,如今淮胤已经长大成人了,这药浴更是不用再泡了。”李珏摸了摸下巴,“不过甚是奇怪,淮胤的脉相竟成了弦脉。”
李家的岐黄之术传男不传女,但李氏从小也耳濡目染一些,李珏口中的弦脉指的便是男子的脉象。
李氏惊诧,“你说的可是真的?”
“长姐,我何苦要欺瞒你?”
钟延龄醒过来时,已是子时。
昏暗的烛光下,她见岑君词竟趴在床侧睡着。
她伏在床畔,半张脸隐在臂弯里,只露出纤巧的鼻尖和一抹淡如远山的眉,鸦羽般的鬓发松散下一缕,垂在檀木床栏边。
钟延龄伸出去一只手,将她这捋碎发抚至她的耳后。
在这个动作一停,岑君词像是有预感一般睁开了眼。
她抬头时,和钟延龄四目相对。
钟延龄的视线不自觉瞥到她浅绛色的唇上。
她喉头一动,“我,我想喝水。”
一时间,在她心头盛开的竟是一丝轻薄无礼。
岑君词给她倒了温水,见她已经撑着身子靠在了软枕上。
“夜深了,你回去睡吧。”
闻言,岑君词将一只素手伸出去,冰凉的翡翠玉镯碰到了钟延龄的额角。
这份冰凉盖住了这只素手的寒。
“二少爷现下不烧了。”
钟延龄应声,“嗯……辛苦你守着我……”
“无碍,这是君词应当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