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延龄一出府,感觉神清气爽。
“仁善堂”位于城西,义诊的队伍都排到了“仁善堂”的门口。
钟延龄觉着好奇,便向李珏发问:“舅舅,门口怎排了这么多人?”
李珏见怪不怪,“你媳妇不是每月都要义诊么?这队伍便是来找她瞧病的。”
钟延龄的关注点奇特,“您不恼么?不怕挡了仁善堂做生意么?”
“有何好恼?我外甥媳妇做善事我还不乐意上了?”
李珏知道江宁定居城西的百姓许多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他的气量可没那么小,这乱世之中,人活着都艰难,何必要因为这些小事计较?
钟延龄来了兴趣,“我去瞧瞧。”
“你小心被抓回府里。”
“舅舅您可盼我点好吧。”
钟延龄大摇大摆的上街,好不引人注目。
街上路人的目光往她身上瞟的时候,她才感到不自在。
外人见着,无疑是在好奇这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为何出现在这难民栖息之所。
岑君词给病人号完脉,手腕处有些酸胀,桑群便出声提醒道:“少奶奶,您歇会儿吧,喝口茶润润嗓也好。”
说着,桑群给她倒了杯茶水。
岑君词接过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大致还有多少人?”
“莫约还有五十号人。”
“今日怕是瞧不完这些人了。”
义诊拢共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悄然间便流逝走了,还有一个时辰瞧五十个病人实在困难。
排到一对母女时,岑君词见面色憔悴的母亲将骨瘦如柴的女儿抱在怀里时,先是心头苦涩,她忍住自己最直白的情绪,将声线放缓,“是您瞧病还是孩子?”
“小岑大夫,是我女儿瞧病,她这几日吃不下也睡不好,日日喊着肚子疼。”
说着,这位母亲将孩子的干瘦的小手放置脉枕上。
岑君词给小女孩号脉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又是一个她无能为力的病症。
突然间,小女孩突然放声大哭,“娘,我肚子疼!”
哭闹声惊得周遭人得视线全围了过来,这位母亲将孩子抱在怀着安抚,干瘪的手掌在小女孩格外鼓起的腹部摩挲,“不哭不哭,娘给你揉揉。”
钟延龄听见哭声,脚步放快了些,她在人群里也很显眼,在一众身着粗衣的百姓中,突然多出来一位穿着墨色长袍的青年“男子”。
小女孩哭声越发凄惨,最后竟哭晕了过去,岑君词赶忙为其施针。
钟延龄见状,向前迈了一大步,挤到人群最首处。
不出一会儿,小女孩再次睁开了眼,凝重的气氛下,钟延龄都松了一口气。
收好针包的岑君词一抬头便和钟延龄视线相撞。
桑群俯身至岑君词耳畔,”少奶奶,少爷怎么来了?”
照理说,钟延龄应该被禁足在家才是。
岑君词不再多想,把注意力再次放回面前的小病人身上,“姊姊,小丫头的病恕我医术不精,我只能开幅药方帮她缓解些痛苦,您不妨带她去找李珏大夫瞧瞧病。”
听到这话的母亲,瞬间失神,紧接着是嚎啕大哭,压在她身上的无力是贫穷。
泪流满面时,还是女儿替她拂去泪珠,“娘,你别哭,珠儿不疼了,咱们不治了。”
钟延龄见状,心下也泛起苦涩来,她从未觉得旁人的事会令她如此难过。
她走出人群,在这张义诊的桌子前停住脚步,看着泪流满面的母女二人开口道:“姊姊,小丫头的诊疗费我替您出了,您带她去‘仁善堂’瞧瞧病吧。”
桑群想出声劝阻,最开始岑君词出来义诊时,面对过于贫困的患者,也是像她这般自掏腰包,被老太太知道后,老太太对岑君词说,钟家不是慈善家。
老太太的原话是,“这世道,过得困难的人千千万万,钟家不可能一个两个都去帮,怎帮得过来?”
桑群欲言又止道:“少爷……您……”
钟延龄抬了抬手,示意她别继续往下说。
哭得动容的母亲抱着女儿,突然间对着钟延龄下跪,“谢谢您!珠儿,快给钟少爷磕个头。”
钟延龄俯身将母女二人搀扶起来,“姊姊,不必谢我,您先带着小姑娘看病去吧。”
此时此刻的钟延龄在岑君词眼中丝毫不像被盛宠长大的世家公子,她竟会以如此平等的关怀去关爱不是一个阶级的群体,岑君词对她的此举甚是难以置信。
“你诊治病人,我帮你写药方吧,分工合作总会快些。”
正午时,钟延龄落下最后一笔,将药方递给病人后,起身伸了个懒腰。
钟家下人将桌椅收拾妥当抬回府里。
岑君词接过桑群递来的湿帕净了净手,又对桑□□代道:“你同他们一道回府吧,我自己回家便可。”
桑群点点头,“是。”
转而抬头对钟延龄开口道:“少爷,可要随我们一同回府?”
“我这背上还疼着呢,待会还要找舅老爷瞧瞧,你们……你们先回去吧。”钟延龄撒谎的本领越发高超,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说罢,她便抬脚往“仁善堂”的方向走。
岑君词见她走远的身影,敛眸沉思,她仍旧看不透钟延龄行事的作风。
钟延龄折回“仁善堂”,正见李珏在给先前的小姑娘施针。
李珏对着这位母女,面上表情也越发凝重,紧接着又对着这位母亲摇了摇头,“我替她施针只能暂时减轻她的痛苦,此女,怕是回天乏术了。”
李珏是江宁一带出了名的神医,他的这句“回天乏术”对于这对母女而言无疑是第二道惊雷。
“李神医!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李珏被这位母亲拉住衣角,步子都迈不开。
他当然知道这个结果对于这位母亲而言有多难以接受。
“恕李某无能,实在抱歉。”
钟延龄听到这话,同样是难以置信,“舅舅,这天下还有您瞧不好的病么?”
“傻孩子,你舅舅我又不是神仙,这世间的疑难杂症多了去了。”
李珏替小姑娘诊治完,施了针,包了有些时日的药材递给这位母亲,“药煎好之后,分三次给小姑娘服下。”
结果不尽人意,这位母亲还是对着李珏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送走了这对母女,李珏站在“仁善堂”的鎏金门匾下站了有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
回过头来他见同样出神的钟延龄满脸苦色,“在想什么呢你?”
“刚才那个小丫头,站起来还没我半腿高……”
“这世间,每个人每件事都有定数,世事无常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