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细碎的光芒撒在他的眼睛里,像是明亮的星空偶然间随意向下撇来的一眼,明亮、干净,澄澈如星。
再多的话,再多的指责,全部被吞进她的咽喉里,横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但就算不刻意关注,还是会有明显的异物感。
一肚子的话憋在姜晴心里,那些本来就没有梳理开的情绪,越积越多,汇聚成沸腾的汽水,不时地灼烧着她的喉咙,偏偏林南延的目光像是那瓶子上面的软木塞子,无动于衷、毫无所觉地堵在那里。
他无知,他坦荡,他一无所惧。
她憋屈,她愤懑,她畏首畏尾。
凭什么?
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她。
看着林南延因为她长时间沉默而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姜晴没由来的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她说。
蓬勃汹涌的情绪终于还是忍不住泄了一丝尾音,打着卷儿飘到了林南延的心头。
面对女孩突如其来爆发的情绪,林南延怔住了,冰冷冷的话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他的心脏。
林南延一时间感到了荒谬和无措,荒谬于他好像没有幻听,无措于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如果......”艰涩的语言一字一字往外吐,在此之前他从没有一次发觉,说话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如果你真是这样觉得的话......”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隐约可见青色的筋脉。
“如果......”后面的话,他迟迟说不出口。
姜晴见状不由得被气笑了。
你瞧,在这种状况下,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在顺从她的话,照顾她的感受,面对一个突然发难的人连一个为什么都没有问。
从林南延的那方视角来分明就是她在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他却还是会笑着对她说,没关系。
可明明就有关系。
男生眼尾泛红,明明脸上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她就是觉得他似乎是下一秒就要落泪。他的声音沙哑,望着她,像一只被主人狠心赶走,流浪在外面被大雨淋湿的小狗,眼巴巴地在渴求着回家。
这种状况就像你打了对方一巴掌,并做好来回搏击的准备,结果对方回你一个含着泪的讨好的微笑。
软绵绵的应对让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现在的他,有什么错呢?
姜晴叹了口气,妥协了。
“我只是觉得我想和宋爽说的话你有些不适合听。”她的语气软下来,耐心地跟他解释,仿佛这才是她原来的本意。
“嗯,好。”林南延仍然愣愣的,他迟钝地应声。
两个人的地位在这个时候彻底颠倒。倘若有人旁观这场无声的战争,才会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姜晴才是这一段关系的主导者。
明明一个活泼外向,一个高冷内敛,但两个人的关系在此时偏偏反了过来。
与外在表现正相反,表面沉稳的林南延原来才是那个内心脆弱,需要依靠的人。
阳光下,姜晴踮起脚,在林南延自觉弯下腰凑过来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像从前安慰小南延那样。
手下触感绒绒的,她无意识地揉了揉:“好啦,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你不适合知道。”
头上温热的触感远离,林南延慢慢直起腰,望着姜晴逐渐消失的背影,他的脚被钉在原地。
不是这样的。
林南延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姜晴,比姜晴所想的还要了解她多得多。
她的那句话绝对是真心实意的,真心实意地不想见到他。
就在此刻,就在此时。
不是因为宋爽,也不是因为之前那个女生。
林南延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那样重的话,他怕得到回答的后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可为什么呢?
他想起了姜晴之前提及的那一场梦,一场他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那明明只是一场梦,不是吗?
他不会离开的。
绝对不会。
林南延一如既往地如此笃定着。
-
教室里在开家长会,一墙之隔的走廊上聚集了一大群人。
姜晴上楼,隔着熙熙攘攘的人影中一眼就看到了耳朵时不时贴在墙上,一会儿偷听,一会儿扭头和别人聊得热火朝天的宋爽,她走过去。
这边宋爽偷听得正认真,时不时地为同学播报最新情报,正起劲的时候突然感受到有人在拉她,回头见到姜晴,她立刻热情地招呼对方。
“你快来听,我这儿的位置可是我托人好不容易抢到的,绝对是绝佳的偷窥地,没有之一。”
姜晴听话地把脑袋凑近:“我有话对你说。”
宋爽疑惑抬眸,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忍痛放弃了偷听计划,拉着姜晴到走廊的另一头,催促道:“有什么想说的,你快说。我还得去提前听听老班有没有说我什么坏话,好做好心理准备。”
“你有没有觉得,”姜晴思考着合适的措辞,“你和王华沺之间的关系不大对。”
“哦,你是说聚会我和他吵架吗?”宋爽以为姜晴在说之前的事情,她不以为意,“没事,今天吵架,明天我们就和好了。”
“我们经常这样,不用担心。”
“不是。”姜晴否认了,问题比这要严重得多。
她扭头看向窗外,好像那里突现奇异的景象特别吸引着她的目光。对面教学楼的玻璃反光,刺眼的光线射过来,姜晴忍着流泪的冲动倔强地没扭头。
她怕看见宋爽的脸,自己这口气松下去,就没办法说完想说的话。
“你送给王华沺的零食,总要盯着他有没有吃;你去哪里,也总要让他跟着你一起行动;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你会想刨根问底,哪怕那是他的隐私,他并没有义务告诉我们;还有之前的游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发脾气,那只是一个游戏不是吗?”
不是朋友之间不能关心和生气,是以宋爽的性格她本不应该这样做的。
“你总是和他生气,在任何事情上。”
“即便他没说,每次都在迁就你,可这并不意味着就是正确的。”
后来的两人越走越远,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她不得而知。
但眼下,她确实看出了两个人之间存在的问题,他们彼此之间的接触方式,赫然昭示着那并不是一段健康的友情。
随着姜晴的话语落下,宋爽原本心不在焉频频扭头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你说你们是好朋友,可你从没对我这样过。”
只有他,唯有他。
姜晴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她问:“还要我说得再仔细一点吗?”
宋爽对于王华沺似乎有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控制欲,对,就是控制欲,姜晴恍然,在这一刻她终于找到了适合两人之间关系的形容词。
她想通后抬眸看向宋爽,一时间被宋爽脸上的表情惊得愣在原地。
她在笑,唇角弧度上翘,但那双眼睛却是截然相反地在诉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让她看起来宛若易碎的琉璃娃娃。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白色的烈日光明晃晃的透进来,却照不到里侧雪白墙壁的夹角。
空气凝滞,沉重的氛围弥漫在角落,走廊另一端的熙攘声音在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山海,模糊,朦胧,越发听不清了。
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宋爽慢慢地蹲下。
斜长的阴影变短,最后消失在由窗棱组成的一条笔直的线条上,黑与白的界限前所未有地清晰。
姜晴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宋爽这样一个开朗的人也会露出这么悲伤的、破碎的神情。
低垂着的发丝飘荡,掩盖了宋爽的神情,她只听见她说:“不用了。”
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姜晴怔怔地站在原地,长时间积蓄在眼眶里的泪珠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在重力的作用下在她脸庞蜿蜒,留下两串湿漉漉的痕迹。
“你说得......”
宋爽微红着眼睛抬头要说些什么,正对上哭得比她还要委屈的姜晴,尾音霎时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