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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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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官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是娘娘想的周到,惦记着颍川公主呢。”

*

按照他们北地冀州的习俗,年廿九乃祭祖之日。

虽然如今皇帝都于长安,但本朝仍然延续了在冀州时候的许多旧俗。

除夕的前一日,皇帝带着身着翟衣凤冠、华服簪钗的媜珠和宗室皇亲、百官重臣一道前往奉先殿祭祀先帝周鼎和周氏先祖。

祭祖大事,一应都是由承圣殿里的赵太后安排的,然而等到祭祖之日,赵太后却推脱不适,借口不去。

皇太后是皇太后,哪怕她不是皇帝的生母,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也无人敢置喙太后如何,所以她不肯去,当然也没人多说什么。

——事实上,她去年也同样没有去。

媜珠隐约能感觉到,赵太后对自己的亡夫先帝周鼎十分不待见,甚至隐隐到了有些怨恨的地步了。

她是怎么看得出来的呢?

概因祭祀先祖,每年都要按照前例置办五谷酒肉等物摆在先帝牌位之前,这些太牢牲畜牛、羊、豕,还有以五谷制成的吃食糕点,摆放的美酒等等,皆由赵太后一手操办。

本来,为了确保这些祭祀之物新鲜好看,一般都是在祭祀的当日或是前一两日才制备好的;然而赵太后反而非要让内司省的人提前一整个月就提前准备好,备好后就收在库房里放着不动。

等到祭祀之日时,那些吃食早就发霉生变,酒水里也扑上了一层灰尘,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内司省的人为了使祭礼不失仪,往往都要提前一夜把那些荤肉、糕点上的霉变小心刮掉,处理起来格外繁琐。

今年祭祖完后,帝后二人回到椒房殿内歇息,媜珠又忍不住和皇帝说起这事,说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帝有些倦乏地躺靠在椅上,抖了抖衮服广袖,浑不在意地对她说:“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恶心恶心先帝,故意拿这些霉了馊了臭了的酒肉给先帝宗庙所用。”

媜珠啊了一声,“可是太后乃先帝正妻,为何对先帝如此不悦?”

皇帝顿了顿,侧首深深地看了媜珠一眼:“媜媜……即便是亲夫妻、亲血亲,有时候还不如所谓的外人靠得住。太后才是聪明人。”

媜珠的眼神越发不解。

周家从前的许多事情,现在的她并不知道。

皇帝哂笑:“你若是知道先帝临终前曾经命赵太后替他殉死,那么你就会明白,今时今日赵太后只是叫人给他做了些馊饭臭肉浊酒当祭品,其实还是克制了的。”

对上媜珠困惑无知的目光,周奉疆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有许多话想要说给她听。

哪怕他的理智告诉他,过去的那些都让它过去吧,没有必要再和她提起,没有必要冒着这种可能刺激到她的风险再和她说从前的事。

但,或许是内心多年来蛰伏的不甘和愤懑实在太深,除夕前的这一夜,在椒房殿里温暖柔和的摇曳烛光之下,他静静凝视着媜珠的容颜,还是对着媜珠开口了。

在皇帝的低声诉说里,媜珠听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昔年赵太后嫁给冀州侯周鼎为正妻,是为周鼎的赵夫人。

因为有老道士曾经预言赵夫人腹中所出的血脉可以贵极天下,周鼎认为,赵夫人为他所生之子就能成为天子,因此多年来格外宠爱赵夫人。

但是,在周鼎的宠爱之下,赵夫人并没有生下男嗣,她一生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即周三娘子兖国文公主。

虽然赵夫人生不出儿子,虽然周鼎也一直期盼着赵夫人为他生下的嫡子,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还有满后院的其他妾室通房们。

这些娇艳美丽的妾室替周鼎生下了一个个健壮的庶子,周鼎不管多期盼赵夫人所生的嫡子,可是庶子也同样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可能不在意、不器重,所以他对这些庶子们同样用心栽培,寄予厚望。

那些生育了庶子的妾室们,自然有一个算一个地跳起来和赵夫人互相拆台,明里暗里争斗不休,把赵夫人十几二十年来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再加上,赵夫人自己本来也不是个多贤良淑德的嫡母,她自己也没法忍着恶心和怨恨去把丈夫的庶子庶女们视如己出、亲自抚养,对这些庶子庶女都是随意敷衍。

所以,等那些庶子们渐渐长大之后,人家当然一心向着自己的生母,和这没生过自己没养过自己的嫡母赵夫人面和心不和。

赵夫人自己私下都曾经无数次说过,等周鼎一死,不论是他的哪个庶子承袭了家业,成为下一任冀州侯、冀州节度使,人家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都是先扶正自己的妾室生母,然后想法子磋磨死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嫡母。

到时候,她没被人撵进马厩里吃泔水喝马溺,都算是她积了大德了。

而那时只有一个女儿的她,唯一还能依仗的底牌,就是她的养子周奉疆。

直到后来,周鼎忽然中风病重,短短两个月便油尽灯枯,命将休矣,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在他临终前,他的庶长子周奉鸣和养子周奉疆一起到他病榻前侍疾。

弥留之际,周鼎回光返照般地有了一点力气,从榻上强撑着坐了起来,叫人取来笔墨,写下了一份手令。

手令里说了两件事。第一是将自己的家业传给庶长子周奉鸣。

第二,则是命他的庶长子周奉鸣和养子周奉疆在他丧仪之后去赐死正妻赵氏,让赵夫人替他殉死。

谁敢阻挠此令,皆杖死。

在他死后,他要带走他的嫡妻。

“为什么?”

听到这里,媜珠惊呼了一声。

皇帝道:“因为曾经有人预言赵夫人能生下天子,先帝死前仍然对此事耿耿于怀,他怕他死后……”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怕他死后,万一赵夫人改嫁旁人,替旁人生下了儿子,那该如何是好?他当然不甘心,所以只有赐死赵夫人才能让他彻底安心。”

媜珠揪紧了衣袖:“那后来呢?”

后来赵夫人当然没有死。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死成?

皇帝在此时反问了媜珠一个问题:“媜媜,你觉得这时候是谁保住了她?是因为她的丈夫回心转意?还是因为她的娘家有本事干涉此事?是她那个娇滴滴的养在深闺的亲生女儿?还是早就视她为眼中钉的那些庶子们?”

……

媜珠抿了抿唇:“是陛下。是陛下您护住了母亲。只有陛下。”

皇帝哼了声:“当然还是朕。”

拿到那份手令后,周鼎的庶长子周奉鸣喜不自禁,几乎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弄死这个碍事的嫡母。

等周鼎一死,周家开始替他办了丧仪,丧仪尚未结束,周奉鸣便联合周家的几位长辈,拿出了周鼎的手令,准备一起在周鼎的灵柩前逼赵夫人殉死。

好在赵夫人早与周奉疆里应外合,在丧仪之日偷偷开了冀州侯府里的一个偏门,周奉疆带着上百精锐亲信杀入周家,哗然兵变,将周鼎的几位庶子、弟弟、侄儿们斩杀于他灵堂之前,血溅三尺,这才免了赵夫人一死。

也是因为此事,在周鼎死后,他才成为了冀州的下一任主人,才有了他的今日。

说到这里,周奉疆起身走到了媜珠面前,伸出双手捧住了媜珠被吓得雪白的小脸:

“媜媜,你觉得赵太后做的对么?”

媜珠声线有些颤抖:“自然是对的。妾虽失忆愚钝,却也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后何错之有?”

周奉疆又轻声问她:“那你觉得朕做错了么?世人对朕多有口诛笔伐,说朕身为养子,却谋权篡位,杀养父亲子亲弟亲侄,是为天诛地灭。你觉得朕该不该这样做?”

媜珠快要哭出来:“不、陛下没有做错。陛下没有错。陛下虽是先帝养子,可也是太后所养,陛下为护住养母……并无错。”

周奉疆微微一笑,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若是赵太后与先帝的女儿兖国文公主呢?你会选谁?是选择赐死你母亲的父亲和兄长,还是选择朕这个没有血亲的兄长?”

媜珠猛地抬眸望向他:“——陛下为何会有此问?”

周奉疆也直视着她:“朕随口一问罢了,只是想问问媜媜你是怎么想的。媜媜,告诉朕,如果你是兖国公主,你会选谁?”

良久,媜珠回答了他。

“自然是选陛下。在妾心里,无人比生母更重要。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曾说过,即便是禽兽之辈,不知其父,也该知其母。若妾是当年的兖国公主,谁能护住妾的母亲,妾就向着谁。”

在她回答完之后,面前的男人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媜珠无法形容的畅快的笑意。

他今晚好像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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