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谙妖心这一道,时璟早已手拿把掐,不怕南月不情愿。南月单看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多了一个铜板,兀自把手收了回去,有板有眼道:“你揉一揉就不那么疼了,我再忍一忍也不是不可以写。”他抬头望时璟,催道:“你快去快回,我写着字等你,啊。”
那声调调上扬的“啊”直勾到时璟心窝里去,南月像个小大人,叮嘱完,撒开腿回桌前继续写字,端得是一副勤学好问的好模样。
反而是这样一勾把时璟弄得不想出门,但得去府衙里处理些杂事。时璟出了屋,这一趟必须得亲自去他才放心。
下了竹楼,走到院中时,突然听见南月在楼上叫他。
“时璟,你早点回来,啊。”
时璟半回身,院里清风和畅,竹楼绿影掩饰,看见南月独坐窗下,不放心似的,倾身出来朝他招着手,时璟忽想起那句词——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他忽然一笑,朝南月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小院。
府衙里。
值房的书吏将借调下来的文书堆放在桌上后退守在门外,杨铣访恭敬立在下首,时璟坐在上首查看文书,末了将南月的案底抽出来。
杨铣访上前一步正欲接过卷轴,时璟手却未停,掠过他将卷轴丢进了火盆。
“这……”火舌舔舐纸张,上面的字迹很快焦黑成灰烬,杨铣访惊愕地望着那火盆。
什么令走官驿急调出来的他不知道,但此案卷五月发出,五月上旬原疏追回,知州府衙门和缉妖司根本来不及备案。
火光很快黯淡下去,暖色褪下时璟面无表情的脸,显得他机锋逼人,不敢直视。时璟不紧不慢地端过茶杯,啜饮一口热茶,将杯搁了,不轻不重道:“画舫妖乱案就不必往上报了。”
各州县辖下发生的重大案件皆由府衙抄送上报,上级衙署又根据案情轻重酌情考量存档亦或继续抄送上报,以此作为年末政绩考核的依据。
而历来的铁律中规定了,只要涉及妖族,各衙门不论品级,必须另抄送一份送往缉妖司备案。
渭雨河画舫大乱,死了这么多人,案情之重大足以逐级递报至天子皇城,时璟轻飘飘一句不必了,杨铣访却不敢反驳。
他不傻,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没点洞若观火的觉察力也坐不到知府这个位置,什么是危机,什么是机遇,敢不敢赌是一回事儿,看不看得出来又是一回事儿。
在知府这个品级停滞多年,此案关系重大,他处理得漂亮,逐级上报,功过是非却由上面的人定夺,层层分剥下来,即使是十分的功劳也被上面一分的苦劳包揽过去,剩着一分一厘给他。
时璟既然说不必上报,此事又系他的政绩考核,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他们都心知肚明。
为官圆滑,杨铣访清楚得很,只是没有那个机会,眼下机会就摆在面前,焉有不取之理?
他登时甩袖,作揖道:“是,大人。”随后转头叫了门外书吏进来,吩咐道:“着令去吏房取画舫妖乱一案的案底来。”书吏道了是,便去吏房取文书。
和拎得清的人打交道没人不喜欢,等书吏将原案底取来,杨铣访并不问时璟要销何人何妖的案底,而是直接呈上给他。
时璟只轻飘飘扫了一眼眼前的案卷,甩手将其全部丢进了火盆。
杨铣访一愣,倏地反应过来!不由心惊此人城府之深。
时璟显然只是要销一个人的案底,此刻一并烧了,饶是他这个当事人也不知道时璟此前烧的到底是哪份案底。
看似全烧了,但从头到尾,唯二的两份案卷销掉的只有一人的案底,其余人仍不受影响,而销掉的那一份除了时璟自己,神鬼不知。
此刻再回想时璟刚刚说的不必上报,意味深长。杨铣访自以为浸淫官场多年,足够老道精明,但在此人面前如此不堪一提。
此般年纪,竟已深不可测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