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积着昨夜的雨水,江心月提着药包快步走着,油纸包里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气味。拐过街角的酱菜铺子时,她突然刹住脚步。三个系蓝腰带的汉子正在对面茶摊挨个盘问路人。
“见没见过一高一矮两个外乡姑娘?小的那个病恹恹的。”为首的汉子拍着茶桌,震得粗瓷碗叮当响。
江心月立刻转身,假装挑拣酱菜铺门口的腌梅子。她心跳得厉害,手指不自觉地掐进药包,桑皮纸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姑娘要尝尝新腌的脆梅么?”铺子里的大娘撩开布帘,嗓门洪亮。
江心月慌忙摇头,余光瞥见那几人已经往这边张望。她急中生智,抓起竹笠扣在头上,故意粗着嗓子道:“给俺称半斤辣萝卜干。”
“好嘞!”大娘麻利地舀起红彤彤的腌菜,“姑娘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竹笠边缘的雨水滴在江心月鼻尖上。她感到那几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忙摸出几个铜钱拍在柜台上:“俺给掌柜的跑腿,急着回去。”
刚拐进小巷,她就跑了起来。药包在怀里颠簸,当归的香气混着陈皮的酸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路过巷口馒头摊时,蒸汽糊了她一脸,也顾不得擦。
“让让!”挑粪的老汉迎面而来,扁担差点刮到她胳膊。
江心月侧身避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骂声:“那小娘们跑什么?追!”
她头皮一炸,钻进错综复杂的晾衣巷。各家竹竿上晒着的被单衣物成了天然屏障,蓝布衫、白褥单在风中啪啪作响,打在她脸上又湿又重。
“分头堵!”追兵的声音在巷子外回荡。
江心月蹲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台阶下,药包紧搂在胸前。门里传来孩童背《千字文》的声音,还有妇人“哒哒”的切菜声。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这才发现左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待脚步声远去,她猫着腰从晾晒的床单下钻出来,绕到客栈后门。木楼梯年久失修,每踩一脚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推开二楼客房的门,呆六娘正裹着被子发抖,小脸烧得通红。听见响动,她挣扎着支起身子:“三娘...”
“躺好!”江心月反手拴上门,药包搁在缺角的八仙桌上直喘气。茶壶里的水早凉了,她只得掰了块桂枝干嚼,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呆六娘咳嗽着指向窗户:“刚才、刚才有人来问...”
江心月冲到窗边,掀起一条缝。斜对街的粮铺前,两个蓝腰带正在翻看登记簿。她猛地合上窗扇,震得窗纸哗啦一响。
“三娘,我害怕...”呆六娘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揪着被角直颤。
“喝了药就不怕了。”江心月强作镇定,从包袱里摸出个小陶罐。罐底还粘着几粒木薯珍珠,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
她手忙脚乱地生火煎药,柴禾受了潮,呛得两人直咳嗽。呆六娘缩在床头,突然小声说:“我想陈婶了...”
江心月搅动药汤的手顿了顿。褐色的药汁在罐里咕嘟咕嘟冒泡,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
“等到了岭南,给你买好吃的。”她舀起一勺药吹了吹。
呆六娘皱着脸咽下药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三娘,要是他们闯进来...”
“嘘——”江心月突然竖起手指,耳朵贴近门板。木楼梯发出吱呀声,有人正往二楼来。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门把手“咔嗒”响了一声。江心月抄起煎药用的铁钳,挡在呆六娘床前。药罐里的汤药还在咕嘟冒泡,蒸汽把盖子顶得不停跳动。
“客官,真没见过什么生病的丫头。”客栈掌柜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讨好的语气。
门把手又晃动两下,终于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江心月这才松了手里的铁钳,发现掌心被硌出几道红印。呆六娘已经歪在枕头上昏睡过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江心月轻轻拨开黏在呆六娘额前的碎发,触手滚烫。房间里弥漫着药草的苦味、汗水的酸味和木板受潮的霉味,远处隐约传来漕帮的吆喝声。
“得赶紧走了。”江心月自言自语,飞快地抖开包袱皮。
“六娘,醒醒。”她轻轻推了推小姑娘,“漕帮的人找来了。”
呆六娘迷迷糊糊睁开眼,刚要说话,突然弓着背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江心月连忙拍她的背,摸到的脊梁骨瘦得硌手。
“能走吗?”江心月给她裹上厚棉袄。
呆六娘点点头,脚刚沾地就晃了晃。江心月二话不说蹲下:“上来,我背你。”
背着呆六娘从后门溜出去时,江心月听见前厅掌柜的在说:“是有两个姑娘住店,但早上就退房了......”
呆六娘在背上越来越沉,呼出的气烫得吓人。江心月专挑小巷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那边!穿绿袄的!”
江心月拔腿就跑。拐过三个弯后,她两腿发软,不得不靠在间药铺门板上喘气。呆六娘突然剧烈咳嗽,哇地吐在她肩头。
“三娘...”呆六娘虚弱地道歉,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没事。”江心月强撑着安慰她,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药铺伙计端着盆血水往外泼,差点溅到江心月身上。“让让!别挡着门!”他粗声粗气地喊道。
江心月正要躲开,门帘一掀,出来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那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裙,手里还握着把带血的剪刀,看样子刚给人接生完。
“这孩子怎么了?”妇人一眼就看见呆六娘通红的小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江心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把呆六娘往怀里搂紧了些。巷子口又传来漕帮的吆喝声,听着比刚才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