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颜娇早有准备,刚才梳妆的时候,云帆悄声告诉她百里書会来。听到窗外响起两声布谷鸟叫,她便将被子蒙住头,严严实实的憋气。
不到十息,跽坐在床榻下的内侍松年便一头栽在地上,昏睡过去。颜娇听到动静,猛的一掀开被子,许是憋的时间太久了,竟忘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迷香,结结实实的吸了一大口,顿觉有些头晕晕的。
颜娇一个弹跳起身,衣服都顾不得穿,直直冲出房门。却不想一头撞进百里書的怀里。
“叔,叔?”颜娇心悸未平,折戟手中的狐裘大氅顺势递过来,百里書将它围在颜娇身上。
寒凉的夜风袭来,霎时令颜娇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因跑的急没顾得上穿鞋,拔凉拔凉的寒气顺着颜娇的脚底板直冲小腹。
百里書心思细腻,一把抱起颜娇,颜娇只觉头又一重,身体悬空了,头轻轻的磕在百里書的下巴颌上。
颜娇羞赧,顺势抱住百里書的脖子,趁机嗔怪道:“叔叔近来,好大的手笔。你这北静王到底私藏了多少金银,也不与我说说,哼。”
百里書听闻,一张儒雅俊逸的脸庞瞬时尴尬难耐,半张着嘴似要解释,如果他能开口言的话。
云帆已从屋里取来颜娇的鞋子,顺势关上了房门,道:“小将军随王爷去吧,我在这守着。”
百里書的手是暖热暖热的,掌心还有些潮湿。另一只手里握着自折戟手中接过的灯笼,带着她缓步而行。
颜娇不明白百里書要带她去哪里,便安静的跟在他身旁。在她的印象中百里書很少穿深色的衣服,包括百年不遇的几次长安觐见也是素色的衣衫。
今日一身黛紫圆领锦袍,趁着他白皙的肤色与自带的清冷高雅气质,在这苍茫寒凉的夜色中,他像是深夜绽放的昙花那般迷人高贵,又似穹顶的那轮满月清爽舒心。
“叔叔极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颜娇侧头,眉眼的爱意如洪水猛兽挡都挡不住的传到百里書的眼中。
蹙的一下,百里書的脸便潮红一片。他亦眉眼含笑,唇畔弯弯,使劲儿的攥了攥颜娇的手指。
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的灯笼。偶有风声轻抚而过的夜色中,陡然有人假意咳嗽了一声,倒吓的颜娇不禁打了个激灵。
百里書察觉,侧头狠瞪了一眼折戟。颜娇这才想起他们身后还跟了一个折戟。
只听折戟清完了嗓子,缓缓道:“此刻咱们身处西院,东院住的是大伯一家。刚刚路过的这间房子乃是颜阿爷和夫人的卧房,房后穿过花园并排的五座小别院乃是小将军四位兄长的居所......”
昏暗的光线下,折戟一手握着颜家布局图,一手拿着早已写好的书稿,一寸一寸的说着颜家人的居所还有生平人的喜好玩乐。
颜娇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泪水布满整个脸庞,若不是百里書停下脚步替她擦拭眼泪,颜娇都不觉自己哭了......
“叔叔,谢谢。”颜娇窝在百里書的怀里。她知道夜游颜家是叔叔精心为她准备的。折戟说的事迹那么生动有趣,距离又何止七八年之久。足见百里書在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这件事了。
结合白天的书信,她知道百里書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家产没了、人也没了,偌大个宅院里并不是她孤零零的一个、小遗也不是,曾经住在这所宅院里的她的亲人,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她知道了,便是她的财富,斩不断的亲情。
“谢谢。”颜娇口中喃喃的念叨着。百里書对她的好、对她的用心,真真令颜娇觉得对他是满满的亏欠。
一整晚他们将颜宅逛了个遍。百里書离去时在颜娇额头印下一个温热的吻,弄的颜娇额头痒痒,心里也暖暖的。
天刚蒙蒙亮,颜娇便穿衣起身,循着昨晚游历的路迹又快速的将颜宅看了一遍。更觉内心富足,浑身上下充满着力量。
内侍松年还小跑的追在她身后。颜娇在勤和家兴的匾额下,念道:“小九儿接你们回家。”
泾县北上十里地有三座连起来的土丘山命为青合山,之所以叫土丘山是山本身并不高,一个成年人徒步登顶也就不到三炷香的时间。山上多松柏,山下路边多种些桃杏之树。古来多以山丘做墓地,颜家的祖坟就在山丘半山腰上。一块块墓碑、土丘高高的耸立着,在这荒凉树木凋敝的暮秋时分,显得尤为扎眼。
双塔寺的善德老住持与敬亭山的太经道观的王道长一同住持了这次开坟迁坟的法事。百里書不能正大光明的陪在颜娇身侧,他便化身成道观里的一位道长,跟着一起诵经念佛、超度亡灵。
不过在这之前,百里書还干了一件大事,此事颜娇心知肚明。颜家灭门,八百三十口性命,既然是要迁坟,所需棺椁的数量就很庞大。颜家之事已算不得家事,圣上开口要提颜家证反迁坟,所以,全部的花销当由朝廷支出,就算朝廷不管,也得圣上自己掏腰包。
现在所涉及的已不是银钱之事,而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地步了。整个宣州的棺材铺,全被搬空了不算,还在连夜加工赶制当中。
但迁坟之事已开始,中途停止自是于情理不合。就在颜娇焦头烂额之际,自长江水上浩浩荡荡的飘来十只大船,皆满载着棺椁祭祀之物。解了燃眉之急。
祭祀礼完间隙,颜娇悄悄寻到百里書的帐篷里,道:“你办的?”
百里書一身灰白的道服,通身的威严气质并这样貌实在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神仙。迁坟这么大的事,自然惹得十里八村的老少妇孺前来观望。是颜家迁坟又不是她家迁坟,有那不懂事的小娘子,竟在如此威严敬畏的环境下,还给百里書假扮的道长扔手绢、头花。颜娇心里气归气,但仍是欢喜的,这证明她选的夫君真真万里挑一的出众。
百里書点了点头,拉过颜娇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掌心写:应该的。
折戟也是道人装扮的模样,只是他看起来更像个生人勿近的道人,接口道:“我们自北而来,每过一州都要订购一番,便汇聚了这些。”
百里書侧头瞪他一眼,折戟努努嘴,便不再言了。
颜娇心里自是万千的感动,她拉着百里書的手道:“是我想的不周了,还是叔叔考虑周全。要不真的贻笑大方了。我替他们应了,叔叔当真是我颜家的好女婿。”
百里書听闻露齿一笑,许是靠着香火近了,颜娇一时恍惚,竟觉得百里書嘴里吐出了莲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