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捏着火折子点亮灯芯,暖黄光晕里,鎏金烛台上垂着凝固的红泪。
“转运司回话,说魏转运使赴京述职去了。”小丫鬟低声道,“可奴婢亲眼瞧见魏府的青篷马车停在侧门……”
回京述职?不过是以 “仓廪丰实,民生和乐”八个字粉饰太平。
这太平假象背后,是灾年百姓照常纳税的血泪。
沈玉鸾的丹蔻划过拜帖上金箔牡丹纹,这是母亲当年疏通漕运时特制的名帖。
她冷笑:“述职?永丰仓的米粮,怕是比京城的乌纱帽还金贵。”
*
翌日卯时,梆子声穿透雨幕,沈玉鸾望向铜镜,孔雀蓝广袖上,圣上三年前亲赐的 “织造典范”金线缠枝纹,此刻如张密不透风的网 。
“备车。”
晨雾未散,转运司门前的石狮口中含着的玉珠,被沈玉鸾的翡翠镯撞出清响。
门房见着那匹御赐的月华锦,慌忙跪地:“魏转运使当真……”
“我记得这门槛。” 沈玉鸾广袖扫过朱漆大门,鎏金护甲指着门额处高悬的 “漕运通济” 御匾,“先帝赐匾那日,魏转运使跪在第三块青砖上接的旨。”
锦书适时递上缠着明黄丝绦的玉牌,那是沈夫人治沙有功得的恩赏。门房盯着牌上 “如朕亲临” 的阴刻篆书,膝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书房内,魏济川正用金剪修整一盆虬枝梅,听得珠帘响动,剪尖划过虎口。
他广袖急扫,将案头文书尽数拢进书匮,指节撞上鎏金镇纸都浑然不觉。
魏济川皮笑肉不笑:“沈娘子来得不巧。怎么不递个帖子?也好让本官专门留出时间接待。”
说着,随手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纸笥,青缎官靴碾过满地碎梅:“这不,本官正要去永丰仓点验春粮。”
呵,她冷笑一声,果然在粉饰太平。
“递帖子?”沈玉鸾缓缓走近,凝视着他的神色,轻笑,“我怎么记得,递了帖子,却被回‘进京述职’?”
“哎呀,瞧我这记性。”魏济川一拍脑袋,“总有些不长眼的,打扰本官理政,索性让门房都推了。”
“这门房也是个榆木脑袋,沈娘子怎么能是闲杂人等呢?该打,实在该打。”魏济川打了个哈哈,做了个“请”的手势,“回头就给他赶走。沈娘子莫要与下等人置气。”
“下等人?行了。”沈玉鸾冷笑一声,伸手打断,“你我都是人精,我也不是来听你客套的。”
她转身坐下,雀头钗扫过案头鎏金镇纸——底下压着半截焦黑麦穗。她想起陆怀钧袖口沾的关中焦土,忽地轻笑:“魏转运使这算盘倒是别致。我瞧着 ——”
孔雀石算盘悬在紫檀架子上,架子上方一幅《千里嘉禾图》:农人捧着满穗稻谷,碗底“永康丰年”四字泛着金漆。
偏那青绿珠串间夹着卷文书,隐约可见“郃阳丁口减半”的朱批。
“那上面是‘义仓’二字?”沈玉鸾指着文书,哂笑。
“沈娘子说笑了。” 魏济川侧身挡在她面前,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是扬州盐商孝敬的缅玉,“今年风调雨顺,关中清平,何须动用义仓?”
窗外忽起喧哗,几个胥吏正拖拽着锦缎裹身的中年商贾。
那商贾怀中掉出本账册,沈玉鸾看得真切 —— 账册封皮 “渭南粮道” 的朱笔批注旁,赫然盖着“欠税查封”的官印。
“魏转运使!”商贾挣扎着要去抢账册,翡翠扳指在晨雾中泛着幽光,“渭南大旱,颗粒无收,您却强征漕粮抵税!我等扬州米商囤的全是霉米,拿什么交三成抽成?”
沈玉鸾想起密报里,扬州码头堆积如山的发霉漕米,袋口封条正是魏济川私印的转运使印记。
商贾被胥吏拖出,腰间的鎏金算盘摔在青石阶上,算珠迸散,滚过《千里嘉禾图》中农人空洞的眼窝。
她忽然懂了陆怀钧不入庙堂的缘由——这吃人的世道里,哪有什么爱民如子的好官,不过是人人以毒攻毒,勉强求生罢了。
沈玉鸾忆起查二叔的盐场时,私盐贩子掺霉米的勾当。
如今,扬州米商与漕运使沆瀣一气,用霉米充作官粮。到处都是龌龊事。
“魏转运使。”她猛地按住那盆虬枝梅,朱砂似的花瓣簌簌而落,“您可知这红梅为何开在雪天?”
不待回答,鎏金护甲已掐断花枝:“因为有人用百姓的血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