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来日方长。
鎏金护甲刮擦他后颈,带出血痕,无力地落在陆怀钧肩上。他猛地僵住。良久,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沈玉鸾,叹息道:“沈娘子……”
“真是拿你没办法。”
陆怀钧望着茜纱窗上重叠的影子,想起今日雨中寻人时,她倒在海棠树下,仍紧握账册的模样。
安神香雾吞没了半声叹息,他将人裹进雀金裘:“陆某竟不知,沈娘子昏迷时比醒着更坦诚。”
沈玉鸾拉住陆怀钧的手,他轻轻抽离,动作间,听得沈玉鸾不满的呢喃,似乎在说:“不要喝……苦……”
陆怀钧无奈轻笑,掖好被角,顺势在绣墩上坐下,凝视着她陷入昏睡的面容,低语道:“睡吧。晚膳还早。等娘子醒了,就能吃到在下炖的药膳了。”
*
沈玉鸾醒来时,雨声渐歇。斜阳透过窗棂,帐顶安神香囊轻晃。炉烟绕过青瓷枕,苦艾香似有若无地缠在鬓角。
她指尖抚过绣墩上残留的余温,鎏金护甲在青缎面划出细痕。
绮雾端着铜盆掀帘,正撞见自家娘子盯着锦帐出神,抿嘴笑道:“娘子睡了两个时辰,陆郎君一直守着。刚往小厨房去了,说是要盯着当归鸽子汤的火候。”
“多嘴。”沈玉鸾耳尖飞起薄红,孔雀蓝抹额下眼波流转。
绮雾给她擦拭降温,笑着揶揄:“寅时三刻就守在庖厨,药渣滤得比绣娘劈线还细。连郑医师都说……”
“绮雾!”沈玉鸾急声打断,赤金步摇垂珠扫过绯红面颊。
绮雾笑着退到帘外。
廊下风声萧萧,混着渐近的脚步声。沈玉鸾忙将锦被拉过头顶,却听帐外传来清朗笑声:“沈娘子可是怕冷?”
她一把掀开帷幔,正撞进陆怀钧眼底的戏谑。这人端着剔红食盒,发间还沾着灶房的烟火气。袖口金线绣的竹纹上,沾着新蹭的药膳渍,分明是刚从后厨跑来。
“你们倒是一个鼻孔出气。”沈玉鸾佯怒瞪他,广袖拂落。陆怀钧顺势扶她起身,掌心薄茧擦过她腕间翡翠镯,惊得她腕骨微颤。
他轻笑:“娘子这话可冤枉人了。我与绮雾不过是盼着娘子能开怀些,对养伤也大有益处。”
炉烟袅袅漫过两人,将他之前攥紧又松开的被角褶皱,晕染成窗纸上的并蒂莲影。
沈玉鸾推开他,冷哼一声:“横竖都有理,我说不过你。”说着,搡开他递来的汤匙,抱怨,“这药膳怎么这么甜。 ”
“加了两匙槐花蜜。”陆怀钧轻叩食盒,“崔医师说,沈娘子畏苦,喝药时爱吃甜的。”
“她说槐花蜜最宜祛瘀。”陆怀钧眼尾微垂,鸦青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难得显出几分温驯,“若嫌甜,明日换成枇杷露可好?”
槐花蜜祛瘀?她可没听过,怎么听都像陆怀钧哄她喝药的托词。
沈玉鸾攥紧衾被。昨夜似乎梦呓“药苦”,竟被他听了去。如今成了他腕间晃动的蜜匙,惹得她脸上飞红。
她掩饰般端起碗,咕嘟咕嘟便喝,却被烫得皱眉,“当”一声重重放下。
“沈娘子。”陆怀钧玄色袖口按住晃荡的药汁,“药膳不是这样吃的。”
屏风后传来绮雾的轻笑,她打趣道:“娘子真是暴殄天物。”
锦书放下汝窑青花瓷盅:“娘子睡下后,陆郎君便叫我们一起盯着。也是看在娘子面子上,再说左右无事,不然他可使唤不动我们。”
绮雾轻笑:“可不是。娘子一个人,却炖三盅药膳。依我看呀……”朝着陆怀钧的方向努嘴。
锦书也笑:“是呢,郎君是吃得多些。”
沈玉鸾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无奈地抬手抚额。
她看向陆怀钧,鎏金护甲抵住他欲撤的手,忽然轻笑:“陆郎君差遣起我的人,越发得心应手了。”
陆怀钧神色一僵,绮雾和锦书正要打圆场。
满室寂静中,陆怀钧耳廓漫开薄红。
“不过……”她倾身,步摇垂珠扫过他下颌,“谢了。”
最后二字轻若柳絮,混着当归香气坠入他心湖。
日光穿过茜纱窗,在陆怀钧肩头洒下碎金。
沈玉鸾吩咐侍女布菜,指尖拂过陆怀钧肩头槐花瓣,将椅子推向光亮处。
“陆郎君,请。”
晚风撞响檐角铜铃,陆怀钧手一颤,茶盏里琥珀色茶汤晃出涟漪,如同他眼底摇曳的烛影。
“明日……”沈玉鸾指尖划过食盒,语气随意,“让西市布庄送几匹软烟罗来。”赤金护甲在暮色里闪过流光,“陆郎君这身衣裳,淋了雨总不见干。”
陆怀钧正要推辞,却见绮雾捧着檀木匣进来。匣中雨过天青妆花缎映着烛火,暗纹竹叶间掺着银线,仿若晨雾将散时叶尖的露珠。
绮雾抿唇笑:“娘子早吩咐裁新衣了。连腰封的玉扣都配的竹节纹呢。”
沈玉鸾瞥见他耳尖泛红,轻笑一声,低头舀了勺药膳。
当归香气里,一丝杜衡香飘来,原来是陆怀钧袖中垂落的香囊穗子,轻轻扫过她腕间翡翠镯,撩拨她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