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窈猛地攥住桌案,指甲在漆面上划出深痕。去年七夕陈明允称玉佩传家,她凑近烛火曾见到的棉絮纹,原来是染色破绽。
沈玉窈泪珠砸碎在“永结同心”的烫金纹上。她想起去岁七夕,陈明允在河灯上写“君子好逑”,那笔墨分明与赌坊当票的签字同出一辙。
“长姐……”她突然揪住沈玉鸾的孔雀纹袖角,像幼时做错事那般仰起脸,“若他当真……”
“若他当真情深义重,何须这些腌臜手段?”
沈玉鸾拂开她的手,将崔郎君的《春山行旅图》徐徐展开:“给你七日,见见其他郎君。卢郎君明日约了跑马宴,你最爱的那匹照夜白……”
“我去!”沈玉窈猛地起身。她盯着画卷里策马的青衫少年,恍惚看见当年教她骑射的大哥——若大哥还在,断不会让她受这般委屈。
雨丝裹着陆怀钧的苦艾香漫进来,沈玉鸾望着妹妹踉跄的背影,忽然将裁刀刺入案几:“派人盯紧陈家。”
刀刃没入木纹三寸,她意识到陆怀钧还立在廊下,指尖在刀柄上叩出细碎声响。
沈玉鸾眼波流转,裁刀在掌心转了个花:“让陆郎君见笑。”
“家中唯有幼弟顽劣,倒羡煞娘子姐妹情深。”陆怀钧拢袖轻咳,药香漫过案上残帖。
*
雨霁初晴,城郊马场草色沁着水光。沈玉窈攥紧缰绳,照夜白鬃毛拂过她青碧纻丝胡服,恍惚又见大哥执辔而立:“阿窈莫怕,马背上看天地才叫开阔。”
“沈娘子请看——”清朗声线破空而来。卢景昭策马掠过柳荫,天青色箭袖翻飞如鹤,三支羽箭连发,尽中百步外随风晃动的金菊靶心。
他勒马回身时,发间银丝嵌玉抹额映着朝阳,恰似当年大哥夺下秋狝头名的模样。
沈玉窈指尖微松,照夜白似有所感,轻踏碎步向前。
“令兄当年在此教我骑射。”卢景昭并辔而行,马鞭遥指远处青崖,“他说女子不该困在绣楼,当如鹰击长空。”
忽有山雀惊飞,他展臂护住沈玉窈,松香混着墨香漫过她鬓边珠花。
卢景昭箭囊闪过沈家商队的朱雀纹徽,鎏金铜扣正是大哥当年从波斯带回的样式。她心神微震,马匹受惊扬蹄,青碧纻丝胡服染了青泥。
“沈娘子当心!”卢景昭猿臂轻舒,却只扯住沈玉窈的袖口。
她足尖打滑后仰,径直跌在他身上。卢景昭双臂急收护住她,但沈玉窈的肘弯还是擦过地面,渗出血丝,发丝也凌乱地沾上草屑,贴在脸上。
卢景昭单膝跪地,麹尘绢袴褶服下摆扫过泥淖,撕开染血的布料:“沈娘子,得罪了。”
布帛缠在她渗血的肘弯:“当年家父漠北追击盐枭,中箭后,是令兄用波斯止血散救了他。”
他敷药的手指带着茧,却在触及她膝上淤青时轻如鸿羽。
远处照夜白长嘶穿过天际,紫藤花架下崔清晏的狼毫笔尖正悬在“双”字上。
崔清晏执紫毫在素绢上挥就《春江夜月》,字迹如孤鹤凌空。他射覆为谜:“‘石室金匮,盐铁之书’——打一物。”
沈玉窈指尖蘸墨在案上写“账”字,抬眼却见陈明允的河灯笔迹在日光中重叠。
见她盯着“皎皎空中孤月轮”出神,崔清晏忽以朱砂点改“孤”为“双”,含笑递过狼毫:“明月成璧,当有双影。”
沈玉窈笔尖悬在“双”字上,墨汁滴落。
崔清晏广袖拂过案上鎏金错银砚,袖口暗绣的竹纹与她的杏花披帛交叠:“家父与令尊同年*,私交甚厚,曾说沈家明珠当配凌云笔。”
砚中墨影晃出焦尾琴轮廓,角门铜铃骤响如《凤求凰》尾声。
谢玄徽一袭霜色深衣坐于焦尾琴前,指尖起落间《广陵散》激越如剑鸣。忽有侍从耳语,道陈家马车候在角门。
沈玉窈起身时,琴声骤转《凤求凰》,谢玄徽抬眼望来,眸中映着琉璃灯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谢某候娘子归来再抚弦。”
角门外,陈明允捧着描金食盒,脸色比月色更苍白:“玉窈,这是新制的梅花酥……”
话音未落,沈玉窈后退一步,无声拒绝。陈明允怔住,手僵在半空。
沈玉窈看着陈明允袖口抖落的珠粉,忽然想起卢景昭送的和田佩,玉纹天然如云;崔清晏赠的紫竹狼毫,笔杆刻着“守真”训;谢玄徽那曲未奏完的《凤求凰》,尾音缠着松风竹韵。
而眼前人指尖蜜渍,分明是梅子酥的甜腻陷阱。
“陈郎。”她褪下腕间嵌着陈明允小像的虾须镯,掷进雨后水洼,“当年你赞这镯子玲珑,可知真正的玲珑心——”
远处传来谢玄徽补全的琴音,她转身时缃色裙裾扫过食盒,“该是透亮的。”
雨又落下来,沈玉鸾立在重楼上,看着妹妹亲手将陈明允的描金食盒投入火盆。陆怀钧药香漫过她鬓边赤金步摇:“三娘子选的和田佩。”
“昆玉承光,自可照彻山河。”沈玉鸾吹散掌心灰烬,看那火星飘向淑妃宴饮的请帖。南海珊瑚在暴雨中若隐若现,藏着盐晶般锋利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