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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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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阁檀香沉厚,连檐角铜铃都凝着滞涩的烟痕。

沈玉鸾轻叩青玉算盘,忽然听见香灰簌簌落进犀角炉。抬眸正见陆怀钧用半旧的竹镊夹起艾绒,碎屑小心拢进素帕,未沾她织金裙裾分毫。

绛红广袖正要拂过香炉,被他袖中滑出的半片竹膜轻轻拦住——那是采药时常用来裹伤口的薄片。

竹膜覆在炉口三寸处,艾烟倏然偏转,堪堪避过她眼睫。帕角干涸的药渍在日光下泛着褐痕。

“艾烟虽能醒神,沾衣却难祛味。”

他将染灰的帕子叠成方胜,帕角棉线勾住她袖口金线,“在下常见药铺掌柜这般导烟。沈娘子若有要事,染着药气终究不妥。”

前几日随口提的香囊,竟被他体贴记在心上。这般不落痕迹的周全,倒比直白的殷勤更让她心头一暖。

沈玉鸾指尖掠过竹膜裂痕:“陆郎君倒是会就地取材。”指尖勾住素帕,广袖金丝缠上他腕间新痂,碰到绷带下未愈伤口,混着金疮药的血正渗出来。

春日的光穿过烟缕,将他眸中琥珀色映得清透,恍若幼时把玩的波斯琉璃樽,盛着澄澈甘泉,偏在日影里透出捉摸不定的碎金。

“家母畏烟,熏艾时总要这般布置。”陆怀钧腕骨微震,竹镊尖挑开将熄的艾灰,指腹无意识摩挲炉底的莲纹。

步摇珊瑚垂珠扫过他手背,青衫杜衡纹正叠上她裙裾的海棠。陆怀钧抬眸,目光正好与沈玉鸾交汇。

她颈后肌肤在日光下泛着珠光,他骤然收紧竹镊,碾碎的艾香里,混了自己陡然紊乱的呼吸。

菱花镜里映出两人交错的影子。艾烟攀上她耳珰,被竹膜引作雾色海棠。

沈玉鸾指尖拂过将散的烟云,金甲沾了水汽:“好精巧的手法。郎君若生在闺阁……”

“艾烟作画最忌贪多。”竹膜勾出半阙流云,陆怀钧垂眸掩住眼底情绪,“不过省些浣洗的麻烦。”他竹镊尖拨弄艾绒,“让娘子见笑。”

不经意间瞥见两人交错的影子,他心中似有微澜泛起,那影子相依相偎,竟生出一丝温馨。

炉灰里的龙脑香倏然明灭,映得他侧脸似白玉观音低眉。沈玉鸾忽觉耳后微烫,原来是烟痕不知何时缠上金护甲,凝作一缕捉摸不透的雾色。

陆怀钧微微一笑,将竹镊没入艾灰,温声道:“雕虫小技,能搏娘子展颜,便不算白费工夫。”袖口暗纹随动作流淌,温润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艾烟未散,檀香骤然被铜铃打断。绮雾疾步而来,鬓边绒花乱颤:“娘子,库房新到的羊脂玉樽……渗了朱砂印。”

为掩盖表面瑕疵,造假者常使朱砂渗入,故这批玉樽极有可能是赝品。

沈玉鸾指尖算珠骤停。陆怀钧俯身拾起她裙裾沾的艾灰,竹青袖口扫过织金裙裾,绷带药渍洇在青金孔雀翎眼上。

“上月采买的玉料,是二老爷经手的。”绮雾附耳道,陆怀钧药杵陶罐轻撞声,盖住了尾音。

裁刀在青玉算盘上划出尖啸。二叔沈致德上月刚因赌债挪用公账,被罚去黔州查矿,竟还敢在贡品上动手脚?

廊下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沈玉鸾绕过十二扇琉璃屏风,沈玉窈在博古架后犹疑不定的身形一滞,糖渍梅子从袖袋滚落,在青砖砸出黏腻的 “啪嗒”声。

“陈郎说……想见见你。”她攥着帕子的手颤抖,指尖还沾着蜜饯残渣,“长姐……”

沈玉鸾的裁刀抵住她腕间金镯,冷声道:“带三娘子回绣楼。”

“长姐……”

“回去!”

沈玉窈仓皇退开。

沈玉鸾瞥向陆怀钧,书生正专注地研磨艾绒,药香氤氲间,仿佛对暗潮毫无察觉。

廊下青石板沁着潮气,十岁的沈玉窈把糖渍梅子夹在《九章算经》里。沈玉鸾手中戒尺落下,抽在她手上,“啪” 地一声脆响。

“算学哪有蜜饯甜。阿姐,我不想学……”她蜷在紫藤花架下,指尖的糖渍粘住红肿的掌心,梅子核滚进积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沈玉鸾拨弄青玉算盘,忽然触到木纹里凝固的糖痕 —— 正是五年前那道戒尺印。如今三妹长大,却把真话藏在蜜饯里。

库房阴冷,陆怀钧的咳嗽声在玉器间回荡。沈玉鸾轻抚十二尊白玉观音,忽然停在第三尊的莲座上:“陆郎君可读过《西域贡品录》? ”

“曾替书肆抄录过残卷。”他袖中滑出半截绷带,在渗血的观音指尖轻蹭。

“嘉宁年间西域进贡的羊脂玉,浸血半刻即渗,因其石纹如脉络,故有‘血玉’之称。”血珠顺着观音掌心蜿蜒,却在腕间凝成朱砂色。

陆怀钧轻抚玉观音底座的鎏金纹,瞬间判断出用了七钱官金。

去年他代圣上巡视少府监库,亲手称量过给淑妃打造凤冠的金箔,每尊佛像耗金量,户部《珍玩录》第三卷都有精确记录。

沈致德私吞的这批官金,正是陆怀钧上月在户部账册上用朱笔圈出的 “失踪军饷”。

陆怀钧心中冷笑,沈致德果然不干净,只是不知是他一人所为,还是背后另有主使。

沈玉鸾的裁刀抵住他手背:“陆郎君倒是舍得。”刀尖挑起染血的绷带,暗红血渍里混着金粉——正是贡品专用的赤金砂。

陆怀钧垂眸咳嗽,苍白的唇色与血迹相映:“今晨替郑医师试药时沾的。”

他展开染血的帕子,露出半枚破碎的药铡,刃口残留的金粉在昏光中闪烁:“医师说此物能镇惊安神。”

沈玉鸾眼底掠过寒芒。二叔惯用的金砂竟出现在药铺,这蛛丝马迹比她预想的更快浮出水面。

她猛然逼近陆怀钧,丹蔻指尖点上他喉结:“郎君这咳疾,莫不是吞了金砂装的?”

陆怀钧喉结在她指尖下颤动,苦艾香蓦地浓烈。

他忽然握住她手腕,将裁刀引向自己心口:“娘子不妨剖开看看。”

掌心薄茧擦过她腕间,凉意沁入血脉,“只是莫伤着郑医师新赠的护心镜。”

沈玉鸾腕间一烫,心神恍惚,像是被他滚动的喉结搅乱了思绪。

刀尖触到粗布下硬物,陆怀钧从容解开衣襟,露出半块生锈的铜镜,边缘还粘着草药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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