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酉眼睛的余光瞥到那妇人的衣裳,熟悉的,是她母亲。
她扭脸靠在母亲身上,一下就哭了,带着哭腔唤一声:“额娘。”
掷下笔,她搂住母亲的腰,脸埋在衣裳里呜咽:“额娘好了?额娘这么长时间不来,也不叫女儿去,我都想你了。”
重生回来,富察酉酉最看重她的家人,眼下,最爱的也是她的家人。为了家人,她能不顾名声、头发……
她靠着母亲小声儿倾诉:“中元节那天,院子里不知进来只什么动物,叫声极凄厉的,女儿吓得直哆嗦,偏偏母亲不在身边,姊姊弟弟也都不在,独我一个,现在想起来,还惊魂未定……”
倏忽的日子,中元节都过了。
酉酉抬脸,才发现母亲并未看她,富察夫人转头看着外间儿。
那儿立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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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吃了富察酉酉一记耳光。
疼在其次,脸上端端正正的指印也可以不在乎,只是太突然、太意想不到。
刚刚拥着日思夜想的妙人儿在怀里,伊人身上的香气笼着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身子。
他心神都散荡了,轻轻唤她闺名,大半辈子的心驰神往,“酉酉”。
隔着衣裳,暖玉温香将抱了个满怀,他还未来得及比较下,比上一辈子,她是更丰腴了,还是清减了……
脸上先挨了一掴。
没人敢打他,堂堂的四皇子,从小养在先帝身边的,金匮储君,没人敢打他!
上辈子她也不敢。
上辈子,她不光不敢,她还不忍、不愿、不舍……
这辈子怎么都变了。
上一秒还追着他的眼睛看,追上便绽出个笑,这一秒就打他。
且打得如此响亮。
“啪。”
弘历觉得这一声一直在耳边响,震得他脑仁儿疼。
也许是真的脑仁儿疼,给她打坏了。
四阿哥一扶头,身边的小太监万应就来问:“爷,头疼?请太医?”
弘历低声骂:“滚。”
万应如释重负,垂着头往外退,偏又被弘历叫住:“那边有什么动静?”
“爷问园子里?还是?”万应小心地问,园子里是指当今万岁爷。
“富察家。”弘历咬着牙说,
“还真来个人。”万应说着退出去,过了片刻,又引着一个人进来。今上指婚后就在李荣保家安插了眼线,二姑奶奶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自从弘历大了,皇帝日理万机,才把这条眼线传给了他,谁想这一辈子做这用处。
是个家下的小厮,进来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几绺儿乌发,说:“二姑奶奶削头发了。”
李荣保治家终究严谨,弘历再问别的,小厮就什么也不知道,答:“嬷嬷只交代了这一句,叫奴才带来这几绺儿头发。”
弘历坐在书桌前,黑沉沉的眼睛,点漆的瞳仁,透露出的光芒都落在面前的头发上。
还泛着光的头发,他有片刻的恍惚,彷佛头发的主人就在面前,散着头发,错把他认成自己的贴身宫女,又哭又笑地问:“有白头发?”
上辈子,那个夜曾无数次在他梦里闪回,又一次一次在他去抱她的当口醒了。
这回,人就在那儿,活生生的,会笑、会哭、甚至还会打人。
万应偷眼望见弘历嘴角牵了牵,露出个万万不像笑的笑,比哭更瘆人的。
他听那位冷脸爷惜字如金地说:“头发,无碍,人活着就好。”
弘历甚至大逆不道地开始觉得今上碍事儿,若他是皇帝,现在可以为所欲为。
婚姻嫁娶,都是做给天下看的礼俗,是笼络大臣的手段。
福晋也好,皇后也罢,都是虚名,不及朝朝暮暮的夫妻之实。
可惜他不是皇帝。园子里也好,阿哥所也罢,简单的几间屋,他房里几个开了脸的格格也明明白白。
想金屋藏娇,他没处藏。
还是当皇帝好,喜绕直接住他的书房,没人敢说一个“不”,皇后也不过是对着他哭。
离七月十八日的“婚期”越近,他越觉得烦躁。
成婚,七月十八日他该跟富察酉酉成婚,这婚事儿怎么就黄了!
弘历虽然现在只是四阿哥,可他以后是皇帝,六十多年,他要什么有什么,他早习惯了,万人之上。
偏偏富察酉酉让他求而不得?
他做不到。心里的火身上的火都火烧火燎的,他日日跟悯儿她们厮混。
到七月十八那日,午后的鸣蝉叫出第一声。
“吱……”
他一脚把悯儿从床上踢到地下,自己也翻身跳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