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了表达对新居住地的迫切期望，这位气势凛冽的女军官甚至情愿，在不久前还针锋相对的女人面前展示了她的弱点和谦卑。

明明是非常骄傲的人。

孜曦凝视她，微微笑了笑，并没有乘胜追击再展示自己的骄傲，语气柔软地换了个话题：“上校是月神星本地人吗？”

“是。”祁影点了点头。她站姿笔挺，仍穿着军官的常服，浅蓝色的制服仅在肩膀、手腕、腿侧等处有少量浅灰色线条点缀。孜曦见过许多别的星域部队格外华丽的制服，相比起来月神星军官制服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祁上校穿起来仍显得格外精神。

孜曦笑起来：“那上校应该对这种生物有所了解？”她在操作台按下几个指令，调出了一段影像。

深红色的大片岩层裸露于地面，与深红色沙砾堆积的区域交错延伸，组成了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荒漠。在地下水略微充裕的地方也会长出零星低矮植物，多是贴着地面长的细草或苔藓，很偶尔才能看见一两株巴掌高的小灌木，枝叶尖锐似针，多是暗红或深灰的颜色。

能在这种荒漠中成功存活的动物只有少数种类昆虫。

镜头拉近，一只深红色背甲的小甲虫从地面上缓缓爬过，沙砾地面忽然拱动裂开几道缝隙，从中弹射出一张怪异尖锐的深黑色口器，一口将小甲虫捕食，又很快缩回了沙砾中。

祁影瞳孔微缩，握紧了拳。

“我了解过，这个应该就是月神星的特产生物——黑沙虫？”

“是。”祁影平铺直叙：“沙虫多筑巢在荒漠岩层，繁殖速度快，食性杂，自然界中几乎所有的有机物和部分矿物是它们的食物。身披鳞壳，口器内有毒囊，可无性繁殖，可有性繁殖，卵胎生，刚出生的幼年体身长约15厘米，出生即可自主捕猎。成年体身长约在8-10米，依靠锯齿状口器捕猎，在月神星几乎没有天敌。”

孜曦问：“月神星出口的RM系列细胞修复剂售价一直很高，听说修复衰老细胞效果很好，在我们研究所也相当受欢迎。我猜这种制剂跟月神星的黑沙虫有些关系？”

祁影抬眸看向孜曦。她眼神凛冽带着审视，孜曦却并不畏惧，只是微笑，耸耸肩：“怎么了吗？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猜的事情吧。”

“博士太敏锐了。”祁影放松下来，说：“RM系列药剂主要是塞伯达、卢诺、西威康达等三家药企在生产，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对具体情况不清楚。”

孜曦歪头看她，甜甜笑了一下：“上校第二次叫我‘博士’。”

两人对视片刻，都没有说话。

——‘博士’和‘孜博士’当然有所区别。

就好像‘上校’和‘祁上校’也有区别。

两个人也都对此心知肚明。

但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孜曦转向悬浮的巨大月神星建模，放大，直至两人都能看见南半球某处荒原上的零星几个灰白色“蘑菇”。影像继续放大，就能看见，那并不是真正的蘑菇，而是散落在荒原上的人类聚居地。

这些聚居地显得十分破败，笼罩在防护力场内的建筑一般不超过30层，外墙涂装多为灰色、黑色或土黄。在某些影像里可以零星看到里面的居民，也多是步伐匆匆、浑身灰扑扑的样子。

祁影垂下眼睛，静静聆听女研究员随意但准确得不可思议的推论：“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原来荒原上还有很多小型聚居地。有些聚居地小的可能都不能算聚居点，只是个临时住处？在这种地方的人要怎么生存，我猜，主要还是跟黑沙虫有关的工作，嗯……产业链嘛，从投放、喂养、到捕捉、粗处理、运送，应该都要不少人了。……但这些工作估计酬劳不会太高，毕竟产业链的上游，一向是很难获取定价权的。”

“人需要食物、饮水、日用品、娱乐……物资要运到这些小聚居点肯定很不容易。价格说不定比北半球的城市里还要高……社会秩序也很难维持吧……”

孜曦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女军官靠近到身边，掐住下颌，被迫仰起了脸。

女军官凌厉的视线直直盯着她，双唇紧抿，似是要说出一些严厉的话，却又用极大的意志克制了自己。

孜曦仰望着她迷茫了一瞬，在电光火石间一个新的想法窜进脑海。

她睁大眼睛望着女军官近在咫尺湛蓝的眼睛，缓缓问：“……上校，在这样的聚居点生活过吗？”

祁影再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位女性研究员，对人性的理解敏锐得近乎苛刻。

“我很抱歉。”她的手渐渐松开，极其克制而礼貌地让女研究员恢复了安稳站立的姿态，后退了几步。

孜曦倒并不生气。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颚，被掐过的地方略产生了些麻痒，娇嫩的皮肤很少遭受这样的对待。

祁影看向她，女人弧度娇俏的下颌泛了些红，看起来至少是出现了皮下毛细血管破裂，换言之……她受伤了。

哪怕很轻微。

祁影深吁一口气，垂下视线再次郑重说：“孜博士，为我的冒犯万分抱歉。”

这不是一个能够坦然对别人吐露自己脆弱的人。她坚强冷硬凌厉，像一座巍峨的山，能够独自面对所有的寒风暴雨。但她唯独不能朝任何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因为，暴露等于被攻击。这样，她赖以为生的盔甲也许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