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讯问。
连兆满腔的神气登时放了一半。
他悲切开口:“尊上,您最信任的人不是属下了吗?怎么审人都先叫宣统领了!”
“当然。”慕恒瞥他一眼,笑容嘲讽。
“最起码宣统领不会当面叫本尊魔头,也不会在背地里说本尊就是这个德性。”
连兆:“……”
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他实在尴尬,于是踹了趴在地上的于瓮一脚。
无辜被踹的于瓮:“……”有病吧!
于瓮声嘶力竭:“把老子劫来到底要做什么,你们倒是说啊!”
有病,都有病。
要不是看在宣小姐在的份上,他早就把这帮人骂个狗血喷头了。
连兆正欲再踹,却看见宣丛的目光骤然变冷,隐隐含了威胁。
身形簌乎挡在于瓮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兆:“……”
行,这大殿上的人他是一个也惹不起了。
“尊上。”宣丛再不看他,只拱了拱手,道:“你应过属下,问话便问话,不动刑罚。属下保证,于仙师会如实作答的。”
慕恒微微点头,遂拢袖起身。
玄衣上金纹流光浮动,映出浓郁魔气,殿内诸人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威压。
“几年前,你见过一个千隐峰的弟子。”
于瓮脖子梗得铁直:“我是仙苑的人,见过千隐峰的弟子多了,你说哪一个?”
“羌芜。”
上次闯进步离行房间后,他问的便是楚逾白前徒弟的事。
步离行看着脾气大,对楚逾白的事倒是很上心,一字一句地回答了他,包括那人的名讳。
“羌芜?”
于瓮瞪着眼睛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里摸出这个名字。
他梗着的脖子渐渐松了,嘟囔道:“见过,还单独见过。”
慕恒:“他找你做什么?”
“仙苑是一苑四派之首,他找我再正常不过了。”
“当我蠢吗?”慕恒冷笑了声:“因为楚逾白的事,仙苑早就暗里针对千隐峰,只在明面上维持虚假友好,私下里根本没有往来。”
于瓮也笑:“你一个魔头,对仙家的事倒是挺了解。莫不是我们魔尊大人有什么心爱之人在仙族,才暗地里打听人家的事?”
话才出口,于瓮便感觉身边气温低了八度。
再一抬头,魔尊那张不辨悲喜的面孔已现在他脸侧,阴凄凄地盯着他看。
“说实话,不然剐了你。”
于瓮:“……”
于瓮吓得结巴了:“他、他是找我去魔气的!”
“放屁!”连兆见他三番四次瞎说,也火了:“他明明是见过你后才有魔纹的!”
于瓮声音比他更大:“你少在这栽赃我!”
“他本来就是魔族,那魔纹跟我有什么关系?”
……
殿中冷了良久。
半晌后,慕恒缓缓开口,神色怪异:“魔族?”
“是啊。”于瓮声如洪钟,在寝殿中回荡:“我当时也很奇怪,堂堂逾白仙尊的弟子怎么会是魔族。但他同仙苑一向不对付,我也懒得提醒他。”
连兆喝道:“少来!你面前就站着三个魔族,当我们不知道吗?只有魔化的仙身上才会出现魔纹,正经魔身是不会的!他定是被你影响才入了魔!”
“反正他来的时候已经是魔了!”于瓮越发不耐烦了:“就算他之前是仙,也不会同我说啊!”
大殿下,隐隐散出的魔气如附骨之疽,逐渐侵蚀了整座宫殿,在两人的吵闹声中愈发浓烈。
魔气渐厚,那是魔尊发怒的征兆。
于瓮打了个抖,在惧怕下终于开始好好回答问题。
“那你帮他了吗?”
“帮了。他想去除魔气八成是想在千隐峰捣乱的,我们和千隐峰不和自然乐得一见。”
“那你找的是谁?”
“没找谁,我自己帮的。”
连兆嗤他:“当时去千隐峰找逾白仙尊麻烦时,你借的都是仙苑主的法宝撑场子,现在倒是能独立帮人去除魔气了?”
“说话藏头露尾,半句真半句假,便是宣统领敢做担保我们也不敢信。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桃花门的人,怕是幕后黑手安插在仙苑和桃花门的卧底吧!”
于瓮脸红脖子粗,气得直骂:“你不信便不信,凭和挑拨我和门主的关系!”
他话音才刚落,许久没说话的宣丛忽然开了口:
“不对。”
“哪里不对?”连兆脸色也沉了:“宣统领,我知道你对颜门主衷情难诉,但尊上多少也是救你一命的恩人,你胳膊肘别拐的太厉害了。”
宣丛摇摇头,道:“他要真是幕后黑手的人,便不会听阿临的话引你们入桃花门,叫你们发现沧世的秘密。”
“幕后黑手就算不是沧世本人,也定和他有撇不开的关系。如果于仙师是他的人,是不会愿意让人发现沧世原是修真界屠夫的消息。”
连兆脸色依旧很差:“那他为什么一直不说实话?”
“他不是不想说,是说不了。”宣丛走至于瓮身前,询道:“你可见过沧世?他在哪里,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果然。
于瓮先是一怔,开口正欲说话,忽然喉咙一紧,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
禁言。
又是禁言。
同他们作对的,可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或者说,那根本不是人。
能涂抹记忆,影响雷劫,甚至在关键时刻屡次禁言,这都不是普通修仙者能有的本事,甚至连上神也不能如此影响人间。
虽然他并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天。
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魔尊开口了:
“是天。”
不论是他、楚逾白,还是于瓮,都曾莫名其妙地丢失过记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所有事情的真相……
就在那段丢失的记忆里。
——
远山仙罩,隆日当头。
苑内立有一人。
他身形飘逸,背向而站,浑身缭绕的仙气昭示了主人超世的修为,似有登天之意。
修为之深,竟比当世第一人楚逾白还要强上几分。
座下跪了两人,其中一个有着长胡须的老道急切道:
“仙主,于瓮被那魔头抢走了,您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魔头来的时候,正值那浪荡子轮值看守,被他一刀杀了。他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被称仙主那人并未说话,反倒是长胡须老道身侧的人开口了。
“仙主在上,他问不出什么的。”
那人看着比长胡须年轻很多,相貌也算得上堂堂。只是脸色白的吓人,举手投足之间鬼气森森,叫人不适。
他浅笑了声,道:“不过是察觉到那浪荡子同仙苑有关,无妨。彼时魔头杀红眼灭了仙苑,这笔帐不还是得算在楚逾白头上。”
“楚逾白逃不过的。”
长胡须点头称是。
只要楚逾白逃不过就好。
一个仙苑而已,灭了便灭了吧。
…
拜别那仙主后,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尤仙君留步。”
在交叉路口告别后,长胡须踌躇再三,还是出口叫住了人。
那尤仙君停了步,却并没回头,不知有没有在听。
“您画那些关于楚逾白的情爱册子在修真界传也就罢了,上次都传到仙主耳朵里了。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您也该收敛收敛。”
“收敛?”
尤仙师笑得癫狂,直到呛咳了几声才停下来,豁然转过身来,看着长胡须的眼神忽然变得叫人不寒而栗:“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我叫他一声仙主,不过是尊敬罢了。”
“跟着他干这些破事,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那楚逾白。”
长胡须向后退了两步,心道这疯子又开始了。
“那样美好的身体,那样漂亮的容貌,又是清冷的性格…”
说着说着,他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忽然开始闪闪发光,滔天的鬼气满溢出来,森森怖人。
“若是到了我手里,定能叫美人尝尽世间情苦。”
——
夜色正浓,暮景当头。
在前往千隐峰的途中,魔尊低头看了看腕间隐隐现出的纹路,挥手遮上继续赶路。
路边鹦鹉学人,待他走远后,在枝头吱吱叫出了他停路时喃喃自语的那句话。
“原是以仙入魔,才现魔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