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晟几乎是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与轮回珠引发的力量共处,虽然季松还是经常被那火烧得很狼狈,但他能看出来游晟的意识越来越清楚,甚至在引导那火的走向。
火……那火,又是从哪来的呢?
隐元会的人也并没有对此言之甚详,季松只知道这力量一旦暴走就是害人害己,但它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进入到少年体内的,就一无所知了。
但人既然都救了,就没有再丢下的道理。
游晟又一次被体内的火烧得昏昏沉沉,入了夜才勉强清醒过来。
季松在他床畔打坐,没有点灯,在窗口透出的晦暗天光里,那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顶天立地。
游晟下意识地喊了声:“娘……”
季松睁开眼,走了过来,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游晟似是失望,又似松了口气,自嘲道:“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季松问。
“梦见我们去后院的牧场打老虎,我身上着起火来,所有的老虎都被我烧死了。”
“是么。”
“然后我回到府里,发现所有人也都被我烧死了,我怎么喊他们都不应声……这个梦真是太糟糕了。”游晟抬起手捂住眼睛,叹气道。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季松冷冷地说,“从今以后,所有人都只会怕你,却没有人会救你。”
游晟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季松却转过身走了。
夜深人静的烛光下,季松独自出神,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来历神秘又脾气倔强的孩子,过了一会,又想起自家吵着闹着要来天策府从军的闺女,真是有叹不完的气。
游照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纠结又愁苦的表情,心里觉得挺好笑,笑完了又心酸。
这一世已经过去了,他们共同经历战乱,胜负,荣辱,生死,彼此亏欠,又彼此牵挂的那些,他们都再也没有时间讲,再也没有机会还了。
到头来,他有那么多遗憾,关于季松的也算不上是最难以割舍的一件。
但是此时与尚未苍老的季松灯下对坐,他才发现,原来他也那么后悔。
他站起身来,心想,若是这死老头知道了,一定会嘲笑自己。
不不,也或许是骂着打一顿。
他慢慢走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犹自出神的季松,轻声说道:“再见啊,师父。”
季松猛然回神,疑心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声音,四处环顾,室内却只有一片空茫夜色。
游照野孤身行走在天策府的深夜里。
他好像渐渐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回归,军靴无声地踏在石砖上,他一路不停地走出侧门,走进了后山的将军冢。
墓碑在月下默然伫立,一排排如同待战的士兵,他们至死都未曾倒下。
游照野一个个看过去,又在最后一排墓碑后面停了一下。
他脚下这一片空地,后来也被林立的石碑铺满了。
他一步步走过去,在心里念着一个个名字,在这个年代,他们还鲜活的生命,都要在今后二十年里逐一熄灭。
有那么一瞬间,游照野觉得自己活像是个索命的鬼差。
他念一念名字,那个人就要躺在这里。
他挥一挥手,成百上千的魂火就会扑进怀中。
他到现在还停留世间,背负着滔天罪孽,却被世人歌功颂德,果然是个荒唐的世道啊。
游照野走完了一整个将军冢,在最后一块空地上徘徊片刻,盘膝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