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的钉痕清晰如故。
叶琦菲是怎么死的?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她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在人前强撑着精明与强大,其实却早就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身体越来越差,失去了从前敏锐的感官……
心魔是烧不干净的啊。
游照野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叶锦焰的手,道:“然后,你会和你的姑姑一样,从里到外一点点死透。”
他紧紧地盯着叶锦焰,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些痕迹来。他是故意的吗?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吗?简直像是刻意要经受一番叶琦菲生前所受的痛苦一般,可为什么?
游照野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正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着,说不定正是面前这个人计划的。
叶锦焰躲开了他的视线,不发一语地转身跨出浴桶,抓过屏风上的衣服套在身上。
“叶锦焰,你在等什么?”游照野盯着他有些乱了阵脚的动作,问道,“《天论》已经都在你的手上了,你却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动作,你是在等什么?”
叶锦焰抓着自己的衣襟,湿淋淋的头发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好像流了一身的汗一样。
他定了定神,方道:“没错,我是在等。《天论》放在这里,总会给藏剑山庄带来鸿运,我既然要为九天出生入死,让他们给我留下些好处,也不为过吧?”
道决的晚课一般都要做到三更,念了不知多少遍的地藏经,每个夜晚都要将唾月楼洗刷得干干净净,冤魂不侵。
夜深人静,祁师师端着红漆木盘进来,把佛前供着的清水换了,又上了三炷香,看道决还未结束功课,便坐在门前等。
悠悠然一声磬响,烛光在慈眉善目的金尊佛像上跳跃。
道决拈着佛珠踏出佛堂,门外已是星光漫天。
他在门前台阶的一端坐下了,祁师师坐在向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听见他出来,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在月下默然静坐,檀香袅袅。
“你说,姐姐是不是故意的?”祁师师忽然开口道。
道决看着她的背影,手中的念珠又滑过了一轮。
一百零八念,一百零八业,历百千万劫,无有终结期。
“是故意的吧。”祁师师自言自语地说着,“故意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补救魂火的方法。早不说,偏要在离开我之后才说。”
十方世界不可说,众生悲苦不可说,无量诸佛不可说。
无数蝙蝠振翅的声音近在耳畔,道决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铺天盖地的吸血蝙蝠黑压压地从头顶飞过,冤魂的哭泣与嘶吼声从脚下铺陈。
他每日都会出现类似这样的幻觉,自打那日从王府落魄出逃,二十多年,也早就习惯了。
天涯海角,竟然是无处可逃。
祁师师仰起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高悬于上的清亮,却也昏暗无光,自此在她的每一个夜晚里,头顶的月亮都像是九宫棋谷那一轮血月。
然后她说:“嗯,一定是故意的。为了给我找点事做,不至于整日想着她,哭哭啼啼的,不像个样子。既然这样,我便遂了她的意吧。”
道决指间若有若无的莲花印闪着宁静的光芒,照亮了这方寸之地。蝠翼的阴影褪尽,法王阵的幻象缓缓埋入大地,几步之遥,祁师师转过头来。
她噙着将落未落的泪水,轻声问道:“她真的死了么?道决,她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么?我是真的,再也见不着她了么?”
道决手中的念珠停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祁师师那双潮汐将至的眼睛。
不可说,难怪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