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实在是这个年代里最奢侈与脆弱的东西。
可是那个时候,人往往会想,再试一下吧,或许再试一下,这次就能走到最后了。
邺城门下,旌旗林立。
游照野持枪而立,坦然赴约,在城门下抬起头,他恍然发觉眼前的画面格外眼熟。
就在那一刻,他才幡然领悟数年前在九宫棋谷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城墙上,两道铁索穿透季松的肩膀,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城门往下落,无数声响在耳边被放大,游照野在那里停顿了一秒,就这么一秒钟的时间,他与季松的目光交错。
他看见对方那被病痛折磨而深陷的眼眶,在这个时候的天策府里,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有这么一双眼,多年战乱,熬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这个年代没有侥幸,不抱着必死的信念去活,那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就算活下来,也都落了半身残疾,一身伤病。
游照野看着季松混浊的眼睛,依然冷静而犀利的目光,想道,啊,他老了。
他终于也还是老了。
这时,那些他们吵过的架,季松对他挥出的鞭子,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多年来僵硬的关系,有名无实的师徒情分,忽然之间,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这才真正领悟,什么叫做生死之外,殊无大事。
诚觉一切皆可原谅。
游照野真心实意地笑了,然后走进城门,数十把弓箭同时对准了他,他在那些狼牙军不怀好意又心有忌惮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断龙骨。
“我来了,可以把那老头子给放了吧?”他耸耸肩,就那么手无寸铁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听见了季松的叹息声。
但是……怎么可能呢?那么远。
更何况,从太原城护送李侹时被炮弹炸裂耳膜那次之后,他的耳朵又在武牢关炸了一次,这回,任哪个名医都没办法了。
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在那绝对的寂静里,游照野恍惚间回到了那一年九宫棋谷里。原来,那不是什么幻象,那是他早该走过的一条路。
他看见武牢关外的泥土都变成了暗红色——这也不是什么新奇事,洛阳失陷前这里的土地就已经被血色浸透了。
他看见路口站着方文,他的头皮被撕扯掉了一半,挂在白骨森森的头颅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朝着他看。
他看见,方文身后,站着一百二十八位天杀营的将士。
再往前走,一个个身着盔甲的士兵,都是他熟悉的容貌,有的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但游照野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间或还有布衣百姓,游照野记得,有的甚至为他挡过致命的冷箭。
那都是死在他面前的人,他救不回来的性命,他来不及拿回来的国土,他无能为力的证据。
沿着武牢关外的大路走去,竟然直接通到了邺城门下,孤零零的断龙骨被吊在城墙上,如同悬着蛛丝,摇摇欲坠,千钧一发。
而枪尖下面站着的那个人,只凭背影就足够他叫出名字。
季佩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