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重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
一群万花弟子被盾墙挡在不远处,焦灼地往这边看,见他睁开双眼,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荀重动了动,发现自己枕在一个人的腿上。
可是这个人的腿,明明从很早以前就不能动了。
人偶低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太素,你要把你的师弟师妹们吓坏了。”
秋桃在盾墙边赶人:“散啦散啦……就说师兄福大命大……快去睡觉啦……”
符恬默默地递过来一碗水,人偶接过来,喂荀重喝了几口,荀重很快就摆摆手,示意喝不下了。
他仰着头,盯着人偶亮晶晶的眼睛看。
人偶也温柔地看着他。
好像一双眼中,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人了,旁的再也装不进去。
要是真的就好了。
荀重想。
荀重说:“星图,我刚才做了个梦。”
人偶歪了歪头,笑笑地看他,表示洗耳恭听。
“我梦见啊……”荀重梦游似的说,“我梦见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住在洛阳城。一场瘟疫,折损了城中半数居民。”
人偶握紧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解星图早年就因为肆无忌惮地泄露天机,身体屡遭天谴,比同龄人虚弱得多。只是因为他习武,有内力傍身,故此不至于一病不起。
后来,待到他发现那个以运抵劫的法子,日复一日的天谴来袭,就算有再强的内力,都受不住了。
解星图被他葬在华山脚下。又七日后,荀重启程前往洛阳,自己开了一间医馆,每日坐在医馆里为他人诊脉开方,这么一坐,就是五年。
“有个妇人病得厉害,我日日为她施针,九针之力轮转,几乎损完了修为,这么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总算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来。”荀重的话音顿了顿,又道,“可是,你知道第二天她对我说什么吗?”
人偶道:“什么?”
“她问我,为什么没有救回来她的夫君。”
人偶没有说话,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为什么呢……”荀重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喃喃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明明可以救那个男人,但却见死不救,真是铁石心肠,我想了想,或许是吧。”
人偶说:“不是你的错。”
“你当初要救人,我却想拦着你。”荀重说,“或许我真的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她这样说我,并没有说错。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无私,一腔热血,全都洒给天下人……我是有私心的啊,星图,如果我放弃拯救一个人可以把你换回来,我一定去换……”
人偶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没有见死不救,从来没有过。”
“我做不到,安神定志,无欲无求,我做不到。”荀重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做不到。”
叶锦焰面色不豫地站在原地,周围都是尸人破碎的身体和零星的毒气,他低头沉思了片刻,问:“所以这就是万花谷大火的真相?——毁于一群曾受花谷照拂的人?哈。”
乐黄泉道:“这该怎么说呢?那群叛军,玩弄人心的手法真是一流,把一群百姓拉来当挡箭牌,用他们的仇恨开路,杀入曾经固若金汤的花谷里……乱世之中,人命难测,人心,更加难定。”
永泰二年的大火,沿着凌云天车一路烧了上去。
花圣宇晴随晴昼海一同殒身大火之中,而谷主东方宇轩率亲传弟子下山迎敌,三日后,他亲自取下了叛军头领的首级,最后于已经在战火中坍塌的三星望月遗址力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