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不语。

张皇后便向殿下使了个眼色，张修远立刻开口：“皇上，十二年前星象便说，这灾煞星是祸国之兆，皇上您宅心仁厚，放在宫里好生养着。可现在看来，真是后患无穷啊。”

“皇上，不得不除啊。”几个大臣也随声附和着，梁王依旧不发一言。

萧珹还跪在殿前，苦苦哀求着。

“谁敢？”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出现在殿门口，大殿上的所有人都回头望去。

“铮儿？”梁王小声开口，随即正色问到：“你怎么来了。”

陆铮手上持着一柄红缨长枪，迈步走进殿内。她身形有些不稳，索性拿手中的长枪支撑，样子有几分狼狈。

“今日夜宴，皇上大赦天下，旨意也传到了月湖别院，怎么，我来不得吗？”

梁王不语，张皇后倒是气愤开口：“看你养的晦气东西干的好事。”

陆铮扯起苍白的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再怎么说卿卿也是公主，是皇嗣，你一口一个晦气东西，把皇上放在哪里？”

“你。”张皇后气急，随即又心慌地扭头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梁王。而梁王只是盯着殿中央的女子，并没在意张皇后的言行。

陆铮回过头，面向殿中的众人，冷笑着，大声说到：“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我女儿是灾祸，是不祥，我看你们才是那吃人的鬼！”

她用力喊着，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显得狰狞可怖。

她手中的长枪指向刚刚义愤填膺的张修远：“你！就是你，我女儿是不是真的不祥你心中最是清楚，说什么星象，你一个靠着妹妹爬上来的外戚你懂个屁的星象。”

张修远脸色发青，心虚地回到：“你，你怎敢手持武器上殿！”

“还有你们！”陆铮并不理他，又将长枪挪向龙喆和陈实：“当年长生关一役我爹到底怎么死的，你们敢说和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拿着远在千里之外刚出生的孩子当借口，你们也配做领兵打仗的将士。”

二人脸色阴沉，但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的梁王终于开口：“适可而止，陆铮。”

陆铮转身看向梁王，两行清泪从眼中留下，刚才竭力地怒吼已让她的喉咙里有了猩甜的气息，她咧开嘴，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她几乎站不住，倚着长枪才堪堪站住。

众人都似被她的癫狂吓到，不敢说话，只有萧珹瞪大了双眼，颤声地叫了声“娘。”

陆铮并未理会，她似是笑累了般，大口喘着气。

梁王的眼神冷若冰霜，他开口到：“陆夫人病了，来人，扶她下去。”

有宫人小心地上前想拉陆铮，却被她长枪一扫，挡在一边。陆铮看着高台上的梁王，笑着说：“记得这柄枪吗？我当年随父亲出征，你亲手送我的，你说我就是为这沙场而生的奇女子，然后，你就把我囚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十二年。”

梁王垂眸，看不出情绪，他说：“我并未囚你。”

陆铮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狂笑：“你还真是摘的干净，难道要我刚出生的女儿在那个地方自己长大？还是你盼着她无人看管死了才好？”

梁王眼中的怒色渐显，萧珹急忙爬到母亲身边，一边拽着母亲的衣摆，一边磕头到：“父皇恕罪，父皇恕罪，我母亲她病了，她说胡话。”

“珹儿！”陆铮打断了他的求饶，掰起了萧珹不断上下的脸，俯身贴近萧珹，戏谑地开口：“你看着台上那人，他有一丝怜你吗？不必求他，十二年前我磕到晕在他面前，不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她松了手，只剩萧珹呆呆地跪在那里。

陆铮起身，环顾一圈，接着说：“你们一个个，已经害得我女儿至此，今日，若有谁还想要我女儿性命，我便以死在长生关的陆侯军将士们的魂魄发誓，让他走不出这长华殿！”

“你......”张皇后气的手指发颤，大殿上又是一阵沉默。

姚兆慌忙地喊着：“来人，护驾，护驾！”

“没人要她的命。”还未等禁军入内，梁王便挥手制止，缓缓开口“四公主和南黎王子已有婚约，只是年纪尚小，本想待公主及笄，如今......”

梁王挥手说到：“姚兆，拟旨，明日便发往各郡，昭告天下。”

姚兆领命，慌忙下去。

梁王脸色阴鸷，对殿下的陆铮说到：“你可满意？”

陆铮呆呆地看着梁王，身边的萧珹急忙拉她的衣摆，小声地说：“娘，妹妹的命保住了，其他的都好说，娘，别再说了。”

陆铮就这样立着。

许久，蓦地瘫软在地，她似是脱力，又似是绝望。低声呢喃着：“怪我，都怪我。”

她终于用尽了力气，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浅青色的衣裙很快便被染红。

萧珹慌张地抱着母亲，用变调的声音祈求着：“父皇，父皇，求父皇召太医来。”

梁王表情依旧阴鸷，他并未理会萧珹的祈求，问到：“四公主在哪？”殿下的宫人急忙回复：“回皇上，姚公公暂时安排在就近的长若殿了。”

梁王点点头，说到：“带陆夫人去见见公主吧。”说罢，便起身欲走。

“父皇！父皇！”萧珹竭力喊着，却仍无济于事。

他心中一横，提起母亲身边的长枪，三步两步冲到高台的台阶下。

皇后大惊，慌忙喊到：“护驾！”

一队禁军鱼贯而入，挡在萧珹面前，梁王转头，定定地看着这个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孩子。

萧珹站在台阶下，盯着梁王的眼中尽是骇人的血丝，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缓缓将长枪的枪尖顶着自己的喉咙，颤抖着说：“请父皇，召太医入宫。”

梁王不语，但嘴角扯出一丝鄙夷的笑。

萧珹手上用力，很快，有殷红的血液顺着枪尖流下来。

“请父皇，召太医入宫。”

梁王一怔，笑容随即僵在脸上，他沉声开口：“来人，召太医，为二皇子诊治。”

梁王伸手散开面前的禁军，缓步走下台阶，张皇后在高台上惊呼：“皇上小心他手里的长枪。”

萧珹闻声，才惊醒一般地扔下手中的枪，梁王站在他面前，垂眸俯视着他，许久，“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萧珹脸上。

梁王转身离开。

大殿上的众臣很快便散了，就连宫人也是，萧珹一个人，背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母亲，一步一停地走出了长华殿。

路是那么长，萧珹的汗水流进眼睛，又从眼睛里流出来，他不能停，只是咬着牙走着。

“娘，我们就快到了。”

背后的母亲却没有回应，只是一直在用微弱的声音呓语着：“怪我，都怪我。”

都怪我。

沤珠槿艳，半晌贪欢，竟忘了这里本是个吃人的地方。

怪我，把我无辜的孩子拉进这地狱，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