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见过她这么恳切地同自己讲一件事。平时淡得像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事情,而这件事是,没办法和他走到从一而终的好结局。他早心软了,只要她不斩钉截铁地拒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心软的。
……
车往学校开。
回程时程晃没有相送。她说她想静一静,认真考虑过再给他答复。她设想过失去程晃是什么结果,心缺了一块,像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从来没有哪一刻姿态放得这么低,最后看着他,几近央求:“我求你了,程晃,再给我点时间。”
程晃也看着她,眼神哀伤。
凌晨23:49她走。公园里万籁俱寂,江畔风声呼啸。他沿着江边小道往回走,上一刻眼睁睁地看着姜霰上车,一边走一边回想。想她温软的手和沁香的发丝,想她清冷又哀莫的眼睛,还有相拥时转头看到的她后脖颈和耳后那两颗秀气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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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起三天,渝城雨水开始增多,其中南部有阵雨或雷雨,局地雨量可达大雨,市民需备好雨具应对多变天气……”
天气预报冰冷的女声在播报着,姜霰从碗里舀了一勺冰沙放进嘴里。阿婆的耳朵有点不太好,听不太清了,于是调大了一点音量。姜霰戴上耳机,吃完半碗冰沙后刚好听完一场英语听力。她吃东西很慢,和程晃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一吃这种冰牙的东西速度放得就更缓,弄得程晃每次都要等她。他也不急,喊她慢慢吃,打开手机刷社交平台。那一阵刚入夏,渝城升温升得特别快,那几天很闷热,窗外隐隐约约地传来蝉鸣。
距离这个学期结束还有一周。而这一周真的如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阴雨不绝。冰沙店暂时关门了,阿婆说最近天气太潮湿阴冷,关节炎发作,痛得下不了床。姜霰经过的时候抬起头,麻雀从上空飞过,落在电线杆上站岗,细细的电线将灰暗的天空割成两半。
后来她在社区大群里看到冰沙店要转让的消息,下午放学的时候特意绕到那边去看。到的时候店里的东西几乎被搬空了,阿婆举着伞正站在雨幕里指挥。店门口停着一辆旧旧的皮卡车,有两个中年男人正在空空如也的店面里打扫,暗沉的光线将整个店铺衬得凄凉又萧索。
阿婆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看到了她,招手叫她过来。姜霰揣着兜,弯腰钻进她的伞下,听见她笑骂道:“你这个女娃儿又不带伞哩。”
“年轻娃儿淋点雨没得事。”姜霰拿阿婆当时打趣程晃的话回道,笑了笑,“阿婆这店是要盘了哦?”
“盘给个熟人。唉,身体不得行了,去儿子那头养段时间。”
姜霰点点头。
又问阿婆:“什么时候可以再开业?”
阿婆笑了笑,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慢悠悠地道:“人老了做不动活喽,干一天歇两天的。”
说这话的空档,两个中年人已经打扫完了店面。其中一个捞起门边立着的锁,利落地套上雨衣,朝着阿婆道:“锁店了哦,婆婆?”
“锁!锁。”阿婆忙不迭地道了两声。
姜霰也过去,帮着她拉下卷帘门。细密的雨帘里,招牌上的字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门面上铁锈红色的漆皮渐渐剥落,露出岁月的痕迹。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第一次带程晃来吃冰沙,还是在她刚来二高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没有仔细看过程晃,印象还停留在高一上学期那个幼稚中二又有点虚有其表的小男生,所以在他骑着摩托来二高校门口堵她的时候,还以为高一上追她的戏码故伎重演了。后来她和程晃并肩走,才发现自己看他居然还需要仰头。有回一起吃冰沙,他整个人人高马大地坐在那里,她才发现居然坐着都需要稍微仰一下头看他。程晃在对面玩手机,白t清爽,刚修剪过的刘海很碎,也有点短,露出英气的眉。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抬了抬眼皮,问:“看够了没啊?”
她说看够了,盯着程晃清晰的下颌线笑了起来。视线往下,他下巴上现出一片淡淡的青茬。
然后姜霰说:“你长胡子了呀。”
程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我总是个男人吧。”
……
长达将近一个月的冷静期又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这一个月程晃没有联系她。听歌软件里的共享歌单他没删,放在那里。她把英语听力的原始MP3文件导入到手机里了,听听力的时候总是看到他们的共享歌单。那里面她也放了几首歌进去。她选的歌太淡太安静,程晃总会睡着。于是她不信邪,听完英语听力的时候总是又情不自禁地点进去听。然后莫名地想到如果另一头在程晃那边他会是什么样子,想了想,应该还是会睡着,于是在自习室里突然笑出声。回忆像傍晚的潮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涌出来。
回学校的时候她跟阿婆说:“一定要再开啊。”
她还想请程晃吃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