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春没搭理,接着落步。
手腕被握住,陆焘越过她的宽袖,指腹抵在微微凸起的骨节。
“不接着骂吗。”他声音很淡,“没被骂够,力度也不够,再来。”
温春忍无可忍,猛地扭头甩开他的手:“你是不是——”
高扬的声音戛然而止。
头颅扭转时,眼泪被甩落。
温春睹清陆焘无比悲伤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下垂,整个眼尾都是红的,除了她看不懂的欣慰、骄傲和怒火,还蓄着湿漉漉的痛。
痛?
温春下意识问了:“你痛什么。”
陆焘唇角细微地动动,肩膀轻耸。
“不知道。”他说。
宽阔的肩膀缓慢降下,落回原处,又更低更靠近。
路灯亮了起来。
陆焘轻轻地,几乎是感觉不到地抱住了温春。她平时是一个自诩坚强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忍耐,陆焘却仿佛在抱什么很脆弱的东西,怕化,怕碎。
眼泪滚在温春的脖颈后面,顺着脊背线条滑下去,又似乎从她的眼眶里滑出。
拥抱好像很久,好像一触即离。
无关旖旎,不含情欲。
除了爸爸离开前的那一次相拥,这是时隔多年,第一次有人抱她。
温春的拳慢慢松开,吸着鼻子擦了擦脸。
分开后,陆焘解锁手机,捣鼓了几下,塞到温春手里。
“对不起。”
“聊天记录,我和刚才那个人的,能看看吗。”
他不再说话,缓慢地向下滑。
寒暄后,陆焘问:【跟你打听一人,你那高中的】
CHJ:【哟,你问对人了】
CHJ:【焘你在京市什么人脉水平,我就在我们高中什么水平】
陆焘:【别贫。你们高中有一个叫温春的女生,帮我问问她?】
CHJ:【??????】
CHJ:【?】
陆焘:【嗯。】
CHJ:【你说哪方面?不是,这姑娘得罪你了?】
陆焘:【你是不是二】
陆焘:【就、昂、、那方面】
陆焘:【她还有个男朋友你一块儿打听了,叫许望】
这一次聊天远比他们约定不过问高中的事情时早,温春记得这个日期,恰好是她和许望去看陆焘打球那天。
接下来,到了生日晚宴的后几天。
CHJ:【那啥,温春】
CHJ:【我问到了】
CHJ:【你谢谢我吧,我全问到了,还有好多别的事儿,来语音说】
温春盯着那个“全”字,指尖颤抖。
陆焘:【谢谢[抱拳]不用了】
CHJ:【不方便?】
陆焘:【不问了】
CHJ:【不是吧大哥,你这热情去的也太快了】
CHJ:【真不听?瓜都不吃。你不会直接下头了吧】
陆焘:【没,她很好】
陆焘:【你问的事儿别外传,还有告诉你的人,也说一下】
CHJ:【那必须,一般人人家不可能告诉】
陆焘:【对了[图片]】
CHJ:【!你啥时候提的,这车酷啊!!】
陆焘:【喜欢?】
陆焘:【给我个地址,找人给你运过去,想开几天开几天】
下面只剩下对方激动的叫爸爸的言论。
温春后知后觉对陆焘有误会,但咬了下嘴巴,低着脑袋把手机塞在他手里。
“你那天问我干嘛?”她颤着声警惕,“那方面是哪方面?”
陆焘本来紧绷着脸,闻言眼皮轻抬。
“你不知道是哪方面?”
他的眼泪也干了,剩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我喜欢你,想了解你呗。”
温春直直看他,并不相信:“我在严肃地和你说话。”
陆焘喉结起伏。
“…哈。”
他突然叹息,抑或是笑了一声。
抬手掀开刘海,胡乱抓了抓。
陆焘放下手,插进兜里,戏谑地弯唇:“温春。”
他凝着她的眸子,很久,久到路灯光线都开始失真。
空气好像被压缩了,从嗓子眼到身体感官都有些发紧。
有那样一秒,温春真的以为陆焘是认真的。
但紧接着,大手神不知鬼不觉捏住她的后颈,朝他怀里悠悠然一扣。
温春再次撞上他的胸口,震颤间,热气打落头顶。
“管你信不信,我就想了解你,不行吗?”陆焘放开她,挑起眉毛,“人生第一次有个小女孩这样一下往我胸上撞,谁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温春这才反应过来。
别说陆焘,陆家,就连她们家这种后起之秀,她妈妈也会被一些人故意撞上,意图引诱或碰瓷。
她为差点信了他的鬼话汗颜,嘟嘟囔囔:“……那你不也看到了我有男友。”
陆焘靠上路灯,下巴轻抬,眼皮微耷:“有男友怎么了。”
“有男友不能对我动心吗?”
“有男友不能对我图谋不轨吗?”
“有男友……”陆焘牵动嘴角,“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嗯?我们温春。”
周围终于有行人经过,在橘黄光束照映下稀罕地瞧来一眼。
路人会以为他在祈求吧,只有温春知道是质问。
温春:“……我又没有。”
陆焘默了片刻,说:“我知道。”
又过了片刻,他轻轻地问:“喜欢许望,和那些事有关系,对吗?”
温春愣了一下,看他一眼,丢下全部包袱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事儿……”
“什么叫没事儿。”陆焘郑重说,“有事儿,事儿很大。”
“好吧,”温春轻笑,“有事儿。而且在当年,会感觉是一辈子也过不去的事儿。”
“许望后来揍了那群人一顿。他不认识我,应该是碰巧也和那些人有仇才出手,但帮到我了。”
“就这样?”
温春瞪眼:“什么叫就这样?这很好了。”
“好个屁。”陆焘攥手,指关节还没敲到她额头,就停顿住。
他帮她捋了下凌乱得不像话的刘海,轻声说:“你要是来我们高中,或者我去你们那儿就好了。我天天就在食堂那种地方乱晃,肯定会发现你的。”
“实不相瞒,我高中每天都被学习压榨得很苦,遇到这种能惩恶扬善的事儿肯定立马拔刀相助,最好把那群孙子揍趴下,休学都可以。”
温春挠了挠手心,无措地眨眨眼。
也许是因为她确信,陆焘并不是说说而已。
路灯的橘调柔和温暖,高中的走廊总是冷淡的白光,相比之下,回忆里的明亮无端显得黯淡。
她却生硬地说:“我看你巴不得休学吧。”
“还是我们包包了解我。”陆焘又笑,“再说你之前见过的,我发小,他爷爷就是我们高中前任校长,奶奶更是国家教育学界扛把子,就算欺负你的人家里再厉害也没辙,敢欺负我的人,找死。”
温春:“等下,停。”
温春:“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陆焘笑眯眯:“呀,被你发现啦?”
他低下腰,拎起地上的那瓶蜂蜜水,再起来时,已经很自然地略过这一茬,也收敛起阴霾怒意。
陆焘的水就没开过,刚随手丢给逗号刘海男了。这是温春的。
他把水擦擦干净,旋开给她:“补补水,走吧,我饿了。”
“……”
温春接过来,刚要怼,停了下来。
水瓶也从嘴边放了下去。
“不…需要补。”
陆焘凑近:“啊?”
温春有点扭扭捏捏的,别开眼:“我说,不需要补水。”
陆焘眨眨眼睛,歪歪脑袋。
温春啧了一声。
“缺水才需要补水,刚谁哭了吗,没人需要吧。”
陆焘一怔。
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像鹅,烦得要死。
温春扭紧瓶盖,用水瓶打了他一下。
陆焘这才捂住嘴巴,没有用,轻笑依然从鼻腔泄出来。笑得耳朵都红了。
他说:“是,我们包包可没哭,反正我没看见。”
温春也难得不纠正他的称呼,胡乱点头。
陆焘却又说:“但水还是要补的。”
“有人哭鼻子了,是谁呢?”
温春眼皮一掀,马上就要反驳了,他的手指贴过来。
大拇指轻柔地刮了一下她脸上的泪痕。
然后在自己的眼睑下点了点。
陆焘:“原来是我。”
他笑吟吟地抬高眉骨,在温暖的灯光下打开瓶盖,应该是没有对嘴地喝了一大口光泽闪耀的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