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挨得近,呼吸交错间,丝丝缕缕的温热裹挟着紫藤花的幽香。姜霖洇撇开脸,用帕子掩在耳鬓处,只觉得那里烧了起来,心口也跳得厉害。
她告饶道: “好阿兄,院里可没有再种它的地方了。”
姜竹知抬手替她正了正发髻上歪斜的珍珠花钗。“寻个地方倒是不难,只需小妹开口,都能依你。”
姜霖洇收了声,竟被这句弄得哑然。
阿兄实在是太好,以至于令她反复沉溺。可对方是要翱翔于天际的鸾凤,而她是要殒命于墙院之中的娇花。
她攀不住,求不得。
“兄长如此好,若将来寻不到比兄长这般好的人做夫婿怎么办?”
她惘然若失,长睫轻颤。
“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这条路可选。”
姜竹知接下这不明所以的试探,他将对方领到道观朱门前。
门中框住一泓水似的苍绿,一束金线正巧射在中央青石板上,笼住一方香鼎。云雾般的青烟在其上升腾,泛着温润的鎏金光芒。
此间景色便如同上苍柔软的手,慰平了被人间磋磨的凡世之心。
“若是寻不到,便做一辈子姜家小姐。兄长会养着你,不必离家,不必去嫁作他人妇。”
姜霖洇听到对方的声音在她身后,清晰平稳,温柔轻缓。
“朝雪。”
那声音唤她的小字,似是含在唇齿之间,缱绻暧昧。
“人一生很短,不要活在他人眼中。”
最后短短一语,却令姜霖洇心神俱震。
她掩饰的眨眼,透出狸奴般的狡黠。“那说好了,阿兄要养我一辈子。”
语毕转头看向候在一侧的小荷:“你可得帮你家小姐作证!”
小荷捧着因为小姐上山而脱掉的披风,点头认真答道:“小姐放心,大公子说的奴婢都听清楚了。”
风吹山岗,轻轻摇动着早夏的嫩绿。
道观西侧厢房,阳光从窗棂探入,被分割成缕缕的光束,驱散了幽闭室内的冷清。
一支博山炉燃着细烟,一架仙山屏风隔开前后,放着纸墨笔砚的桌案如夜般静默。
一位年岁颇长的坤道跪在案下,她身着灰朴道袍,脸上已有不少细纹。
“主上,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妥当了。”
只见她语气恭敬,对着案后的年轻人温声道。
姜竹知的脸并不在明处,光芒斜打过他的下颚,只看得清那沾着蜜色的唇和一只冷厉的眉眼。
“姑姑,起身吧。”
清润嗓音,不疾不徐。
“谢主上。”女道应声,又行了礼方才起身,接着上前为对方斟茶。“主上说得果然不错,那毒妇已然中招。”
“她作恶多端,心中有鬼,我不过是顺势为之。”姜竹知翻开薄薄的信纸。“此番过后,她将终日不得安枕。姑姑,你说,我母亲在地下是否能得到片刻安息?”
梅枝借着外面的日光,瞥见对方如玉脸上的哀容。“主上,小姐知您有这份心意必然欣慰。您切要当心自己,老奴听说近日城内出现了辰南王的印信?”
她语气未尽,隐晦的表达出两人都明白的意思。
这枚印信极有可能关系到姜竹知母亲的死因。
“扶谒去查了,那人并未走远,而是在杏雨村附近销声匿迹。”姜竹知看完信纸,用旁边的火折子燃起案上的灯芯。“似乎还牵扯上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火光跃动在他脸上,映出些暖色,使其泛着温润玉感。可那古潭般的眸中,分明是波澜不惊的冷然。
“这么说起来,在镇里打听主上身世的人是拿出辰南王印信的人?”梅枝道。
“不尽然。”姜竹知用火芯点燃信纸。“那人只是偶然来到广陵,我与他并无关联。先和那些探子接触一番,若是能查出背后之人就更好。”
舔了信纸的火舌一窜而起,火光大盛。
他不慌不忙地松手,最后一截信纸在空中就被吞尽,化为黢黑的碎片落在桌案上。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找小妹了。”姜竹知吹灭了灯起身,“姑姑连日奔波辛苦,先休养一番再回姜府吧。”
“多谢主上体恤。”梅枝矮身替对方理了理坐皱的下摆。“老奴见那姜家小姐对您怕是起了儿女之情。”
姜竹知透过窗棂看向院内。石板上爬着青苔,院墙上遍满摇曳的紫藤。陶制的水缸里,菡萏舒展着叶。一棵巨大的桃树还未生多少绿叶,上头的红条满目,灿若云霞。
梅枝顺着他的目光而去。
少女穿着披风立在树下,身形因病弱略微削瘦。她的掌心合十,指尖拽着两条廉价的红布条。风起时上面墨色纷飞,大抵是写了些吉祥话。
“她天生心脉不全,大夫说她活不过双十。”姜竹知声音平缓,无波无澜。“若是娶她,将是我最好的挡箭牌。”
“主上。”梅枝担忧地唤了一声。“您总不能这么一辈子。”
姜竹知收回目光,那双像极了辰南王的眉眼绝情冷厉。
“姑姑,这世间就是这般,我要给母亲报仇雪恨。”他长腿迈开掠过对方。“路还很长,我得走下去。”
厢房的门被推开,刺目的阳光将他笼罩。
姜竹知眯了眯眼,朝着他的未来走去。
“朝雪,我们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