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年:“你太瘦了,我怕你哪天死在宿舍里,我要对你负责。”
叶玮玮这下确信江浩年脑子还是混沌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可以理解为江浩年在说他要对叶玮玮负责,所以害怕叶玮玮死掉;也可以理解为害怕叶玮玮出事了,会有麻烦事缠上他,他作为室友不得不负责。
仔细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叶玮玮毫不留情地反驳:“哪儿瘦了?我那叫薄肌,薄肌好吗!反倒是你,知道自己酒量差就别动不动喝,别哪天酒精中毒喝死了……”他想了想,继续说:“不是对自己的脸和身材认知挺清晰的嘛,也不怕喝多了被人拐走……”
江浩年垂着头,忽然又变成了听话的乖孩子,显得有些委屈巴巴:“被你拐走吗?”
叶玮玮怪笑:“对啊对啊,把你骗到小黑屋去绑起来,每天对你这样那样,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江浩年:“……”
叶玮玮乘胜追击:“我要去厕所。”
“我带你去。”
叶玮玮坦然抬起手:“解开,不然你要帮我扶着吗?”
江浩年像是被叶玮玮地痞流氓似的表情震住,视线上下打量,手抬起又放下,好半天,终于解开领带上打的死结。
叶玮玮暂时战胜了撒酒疯的醉鬼。
*
阳光灿烂到刺眼,甚至看不清身处何处。
少年把完美的成绩单递给父母,微笑,道谢,像假人一样。
中年男女和上座的老人都习以为常,随意看两眼,就又把话题转到比少年大几岁的男孩身上。
来拜访的客人们都说:“先生太太,您二位真有福气,大少爷一表人才,二少爷又这么让人省心。”
啊,原来拼尽全力,只配得上“省心”两个字而已。
但他不甘心,觉得自己只要各方面都做得比“那个人”好,就能获得一些关心。
于是他开始努力。
绕着操场跑一圈又一圈,跑到呕吐,直到破上一次的记录才停;再简单的题目也一遍一遍重复,直到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熟练,状态再不好的时候也能做对;各种竞赛,各种比赛技能,只要“那个人”在做的,他都开始学习。一天十二个小时,吃饭时学习第三外语的单词。
“那个人”学了小提琴,他也偷偷地学,然后背着父母参加各种比赛,但当他喜滋滋捧着奖杯回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说“你安静点,别打扰小涵休息,他晚上还有口语课”,而他们口中的小涵,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江浩年冷冷地看着那少年,觉得他可笑至极,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他可以淘气,可以干出各种惹麻烦的事情,也可以付出十万分努力,什么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他的使命在出生的一刻就完成了。
他只是个为了让哥哥有上进心才被生出来的孩子。
家人们对他不好吗?好像没有,没有打骂,在消费上也没有苛刻。
少年觉得不舒服,却没有地方也没有人可以倾诉。那么好的家境,那么优雅的父母,还有来自上流阶层的“朋友”,说出去,谁都会觉得他在矫情,在无病呻吟。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了。
不过少年心头还是憋闷,所以有时会偷偷做一些离经叛道、不属于“好孩子”范畴的事情。越是虚假缥缈的恭维和热闹,反而越是讽刺,越是喜欢。
母亲在教训“那个人”时,会说:“你再这么下去,你爸就把家产分给你弟弟了。”
“那个人”不屑:“就他?”
这时候,少年就会在一旁赔笑:“妈,你别瞎说,我怎么会和哥哥争?”
江浩年看得胸闷,一脚踹在一旁的椅子上,却是踢空了。
少年恰好抬起头,和他对视,然后大笑:“你生气了?”
江浩年问:“你是谁?”
那少年说:“我是你啊。”
……下坠。黑暗。
江浩年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翻个身,叶玮玮正躺在他的床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前一天似乎闹腾到了很晚,最后是他非要抱着叶玮玮睡觉还是反过来,已经记不清楚了。
不过还好,他不是一个人。
江浩年又凑近看了看那张紫了一大片、肿得有些滑稽的脸,隐约记得昨天在上面涂过药膏。
好奇怪,做噩梦的人是他,但叶玮玮眼角有泪。
江浩年心想:他也梦见恶心的东西了吗?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男孩额角的发丝,温柔地吻掉那泪水。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吻的是叶玮玮还是梦里某个哭泣、看不清脸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关心另一个人,还是自私地把对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别人身上,又或者二者皆有,因为相似,所以关心——心绪一片混乱,但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叶玮玮眼睫颤了颤,江浩年猛然弹回去,过了几秒,叶玮玮并没有醒来。
江浩年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叶玮玮睡觉一向很轻,且擅长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