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躺在后备箱中,抬起头看向了黑色的夜空。
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了那些甚至已经被自己遗忘的人。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人生在世有什么好的,我觉得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来吃苦的,我很认真子读书,我觉得知识能够改变我的命运,至少,让我不再当底层人,也就是因为那一年期末考我考了第一,才获得了参加冬令营的资格。”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有雪的地方,妈妈怕我冷,起早摸黑地给人家当保姆,凑出钱给我买了一件蓝色的羽绒服,她说,其他孩子有的,我也要有,这样才能合群,才不被欺负,所以那一天,我就穿着那件新衣服,参加了冬令营,认识了小晶。”
“到了冬令营之后,我才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有的孩子,只需要家长交点闲钱就能参加这次的活动,而我,几乎是用上了我的努力和妈妈所有的钱才能搭上‘这班车’。”
“在冬令营里,我很自卑,我觉得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他们有崭新的书包,有专车接送,有定制的滑雪板,甚至有名牌手表电话……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任何人的差距可以如此之大,我和他们像活在两个阶层。”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早,其他孩子都欢天喜地地在雪地里堆雪人,只有我因为衣服不够,坐在走廊上冷得瑟瑟发抖,妈妈给我织的粗线毛衣有点扎领子,我不敢和他们一起玩,我怕他们拉扯坏我的新羽绒服,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衣服可以随时换掉,但我这件羽绒服,可能要穿个七八年。”
程雪平静地说出那些话,麻木的语气反而勾起了人心底的同情。
“老师认为我孤僻,不合群,渐渐地,也没有人喜欢和我玩,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怪物,说我身上有种烂菜叶子的味道,有种剩饭馊了的味道,他们把雪球打在我身上,老师也对此视而不见,认为这不过是孩子的玩闹……可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小女孩不介意那些歧视的目光,穿过了那些人,跑来找我。”
“她说,她叫小晶,她喜欢堆雪人、打雪仗,她说她不喜欢那些玩闹孩子,她喜欢我安安静静的,她想跟我一起玩。”
“小晶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她说的那些只是不想让我自卑的借口。”
黑衣男人沉默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而程雪那略带哽咽的声音,正缓缓地诉说着过去的那些故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时光的重量。
“她的小手牵起来暖暖的,软软的,她的笑脸就像是三月份路边的白色小花,我总是能在她身上嗅到淡淡的奶香味,那是牛奶,一种我喝不起的东西。”
听着程雪的话,男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唇微微紧闭,仿佛那些话语都被他强行吞咽了下去。
他的右手机械般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熟练地将其叼在嘴角,然后用那已经磨得有些发亮的打火机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照亮了他那略显憔悴的脸庞。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孔和嘴巴里缓缓溢出,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一根香烟很快就燃尽了,烟灰落在他黑色的裤子上,他却浑然未觉。
他又迅速地抽出另一根香烟,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烟雾的吞吐,仿佛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无奈一点点地释放出来。
随着程雪的回忆逐渐深入,男人的身体似乎也变得愈发沉重。
他的双腿有些发软,最终,他随意地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坐了下来。
他的背不自觉地佝偻起来,那弯曲的脊背就像是一座被岁月和命运无情侵蚀的拱桥,仿佛承受着世间所有的苦难,他的头深深地低垂着,几缕凌乱的头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那充满痛苦和迷茫的双眼。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任由时间在这烟雾缭绕中缓缓流逝,仿佛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那无尽的回忆和沉重的命运,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
双手随意地耷拉在膝盖上,他的背影显得如此落寞,黑夜吞噬了他的影子,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吞噬殆尽。
程雪沉着眼眸,继续说道:“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天气阴沉的午后,大家都去睡午觉了,连同老师,我和小晶偷偷溜出了营地,她说,‘我们去打雪仗’吧,刚开始我是不想去的,我觉得天气不是很好,可能要下雪了,外面很冷,但是她说‘没关系……打雪仗、堆雪人就会热起来的’,她硬拉着我要去,我没有办法,只能依她。”
“我们……去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我记得我们穿过了一个小树林,在一片比较开阔的地方玩了好一会儿,这时候,天开始飘雪了,那鹅毛一样的雪,落在身上没有任何重量,我看着那大雪,想到了妈妈,不知道没有人帮她卖菜、她会不会很辛苦……”
程雪叹了口气,声音沉闷了下来。
“就在那个时候,小晶突然看到一只小松鼠跑过去了,她叫喊着要去抓那只松鼠。”
“我不放心,就跟了过去。”
“她追着那小松鼠,跑了很久,一直到小松鼠钻入另一片树林、再也找不到的时候,我们也发现,我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看过雪景吗?你看过雪域吗?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是十分相似的景致,你能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白色的,没有方向,没有电话,我们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天上还在飘雪,地上的积雪很厚,没过我们的膝盖,我感觉我的腿冻得直哆嗦,脚指头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但是我不能停下来,我拉着小晶尝试着按照原路走回去,但是我们的来路已经被越来越大的雪覆盖了,我们的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在雪原上徘徊。”
“我们走了很久,走到天都黑了,都没有找到营地。刚开始小晶还很害怕,我能感觉到她牵着我的时候在发抖,声音也带着哭腔,但后来,她好像意识到不能扩散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不能让这种恐慌绝望埋没我们,于是开始假装乐观地讲笑话、说自己的丑事,我们就这么互相鼓励着,熬过了一个晚上。”
“原以为天亮的时候至少能找到一个小村落,只要找到大人,我们就能活下来,可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穿过树林后,到了另一处从没有到过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