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色的也好吃，最后一点点咸味真的绝了，香草荔枝太top了！！”

“你说（嚼嚼嚼），这冰淇淋（嚼嚼嚼）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这东城鬼怎么命这么好啊！我们西城啥时候能有个美食摊啊！”

胡晓听着向来夜郎自大的西城鬼这一番言论，心里别提多爽了。

死后做了东城鬼，命就是好哇！天天换着花样吃！

她得意地继续吃冰淇淋，饶是她生前并不爱吃甜食，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吃完了一杯。

胡晓靠在栏杆上，和煦的风卷起了她的头发。她无意间偏过头，看到络绎不绝的食客举着冰淇淋，无一不是幸福的样子，有种恍若还在人世的错觉。

似乎只要一个转身，她就走出了这忘川河、黄泉路，走到人界此时暑热未消的晚风里了。

*

队伍中间的司殷则要了另外的绿色、紫色、黄色和浅绿色。

沈婵娟以两种不同的绿色冰淇淋作为基底，营造出春水碧波的景色，而后放上一个淡紫色冰淇淋小船，船头斜插一把油纸伞，然后将黄色大理纹的冰淇淋做成月亮的形状。

她将冰淇淋船递给司殷，又看到了面中那颗熟悉的痣，特意道：“您上次多付了阴时，这次就不必了。”

“你还记得我？”司殷挑了挑眉，眼里划过一丝讶异。

沈婵娟指着自己眼睛正下的位置笑了一下：“您很好认。您的痣也是。”

司殷比着她的样子点了点同样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这里，有一颗痣吗？

*

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

司殷端着冰淇淋，凑近其中一面铜镜。

铜镜里显示出来的，赫然是一张方正刚硬的国字脸，眉如一字，眼如鹰隼，是非常坚毅的长相。

他再换一面铜镜，倒映出的却是另一张脸：柔和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一双美目如水，嘴角微微翘起，却分明是一张柔美的脸庞。

他微笑着地换了一面又一面镜子，平静地看着镜子里浮现出一张又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如果沈婵娟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些镜子里的每一张脸，都和她看到的司殷不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仍然弧度正好地微笑着，走到了最后一面镜子前。

镜中的脸仍然变化莫测，司殷并不恼怒的样子，只是指尖轻点光滑的镜面。

地狱内所有的镜面犹如漾开波纹的水面，轻微地战栗着。

司殷收起手指，也收起面上的微笑。

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所有镜子都轰然碎裂。

他兴致缺缺地来到十七层，坐在缓慢转动的巨大石磨上扇之上，打开了那盒有点融化的冰淇淋。两种不同的绿微微混合起来，竟更像流动的湖水了。

司殷不客气地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绿色的是微微发苦的抹茶味，夹杂着细碎的柠檬皮，二者的香味和苦涩结合得很好，比起别的甜口味，这个味道显得独特，甚至格格不入。不过司殷倒很喜欢，他垂着眼挖冰淇淋，不知在想什么。

淡紫色的是简单的香芋口味，芋头打得绵密香软，口感细腻丝滑，冻得比别的口味硬一些，所以也能咬着吃。细细咀嚼，还能品尝到芋头的香。

奶黄色的冰淇淋球里混出了棕褐色的大理石纹，入口时奶味极重，司殷能尝出底下的鸡蛋味，没忍住皱了皱眉。好在很快就被更加浓烈的焦糖味冲淡了，沈婵娟烧的焦糖火候掌握得极为完美，甜中微苦，带着微微的焦香和迷人的苦涩。

浅绿色的是青瓜口味，口味清淡而凉爽，瓜果的清香扫去了所有的甜腻，简单却让人记忆犹新。

吃完了这一盒冰淇淋，他才收了面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司殷放松身体，自在地靠在石磨之上。

他去沈婵娟的摊位，不过是出于鬼相的职责。

黑白无常告诉他，那个仍保有“活阳气”的女鬼，身上有一股强大的能量，似乎在温养着她的灵魂。因此他伪装成食客，买了两串麻辣烤翅。

其实今日，他本不该去第二次，也便不会知道，原来有人能看见他真正的样子。

可是，自从上次鬼使神差地吃了烤翅后，他竟然，对那小摊上的美食有了期待。

这不像他，也不该是他。

司殷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堂堂鬼相，地府之王，他不该对任何东西有所期待。

司殷闭着眼，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有一团如絮的羽毛落在他心头，使他心痒难耐。

他有血肉，有感情，遇到了好吃的东西便想要再吃，高兴的时候就想要无所顾忌地花费。

为什么，为什么唯有他不可以？

司殷睁开眼，仿佛与无尽的虚渊对望。而那虚渊里美目盼兮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于是司殷转过头，不再去看那个哀戚的女人。

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要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鸡”了。他能够统率地府，也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是个千变万化的怪物的事实。

司殷唯一想告诉她的，是他从不信什么凤凰的宿命，没有人能够书写他的结局。

命运叫他变化，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但他从来不信，不信死局没有破解的机缘。

而如今，唯一的破绽已经在他眼前。

唤做，沈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