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庆递过蘸了茱萸酱的胡饼,张三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前日有个兖州来的劳工,就因少交一百个铜钱的'门敬',被他们兄弟俩指为逃犯,当场打断了腿。”他抹了抹油嘴,“你们道为何东城那边要重算工期?因为你们做的那五日工钱早进了董家腰包!”
张三忽然压低声音:“长安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捏碎手中的胡饼渣,“上月董家克扣军户匠人的饷粮,连金吾卫老卒都敢打——”拇指在颈间一划,“听说御史台的弹章都摞了三寸厚。”
张三没说的是,他叔父肯管这事,一来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二来是董家那对兄弟去年就想插手刺青生意,竟敢派人偷学张家的独门药方,所以也是不爽董家兄弟久矣。
林夕往灶膛里添了把新折的柳枝,青皮在火中噼啪作响,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听得津津有味。
这边张三转了话头:“东城王书办不同,他与我叔父是过命的交情,并且为人最是心善厚道的,你们只管好好干活就是。”
韩守信将装满粗礼的藤筐往张三跟前推了推,两人目光相接时,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了未尽之言,这世道就像春日的灞河水,表面浮着新落的柳絮,底下却沉着经年的泥沙。
酒足饭饱后已经夜深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户人家。先前那户消除刺青的人家早已离开,张三没多提他们的来历,只是好意让韩家可以多住一间空房。
韩柳氏和林夕仍住在原来的小屋,韩守信父子三人则搬到了隔壁的通铺,一家五口总算不用再挤在一处。
油灯摇曳,韩柳氏半倚在床头的粗布被褥上,指尖摩挲着钱袋里越用越少的银钱。
卖藕钱和最后一块碎银子早已耗尽,当初卖人参得来的一百两银子,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三十五两——前后买药就花了六十两,这些日子的房钱又用去一百文,加上这次给张三叔父的打点五两。
实在是花钱如流水,尤其越没钱的时候,这水流走得仿佛越快,她不由得轻声叹息,“办身份文书以及后面落户估计都少不得要打点,还要每日的嚼用都得花钱.....”
林夕侧卧在一旁,借着月光看见韩柳氏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她悄悄感知着空间里的存货——陈皮仅剩半斤,三七粉约莫一斤,西药也所剩无几。奶奶留下的几件旧首饰在袋底发着微凉的光,那是最后的退路。
想到这里,她心里盘算着明日去后山多采些野菜。上次在城外流民市集上,她看到有人卖野菜换钱。春日的山野里,荠菜、苦菜正当时令,若能多采些,或许能贴补家用。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隔壁通铺里,韩守信睁着眼睛,显然也在为家计发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更深了。
次日破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韩柳氏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和隔壁的韩守信和韩元庆汇合,三人就着凉水匆匆咽下早饭油饼,便往营州东城门方向赶去。
林夕是被山雀的叫声惊醒的,她伸手摸到冰凉的炕席,才发觉韩柳氏的被褥早已叠得齐整。灶台上两个蒸饼用粗布包着,还带着余温。
推开吱呀作响的板门,正看见韩元祝在晨光里练习投掷,少年手腕一抖,石子嗖地穿过悬在树枝上的草绳圈。兄妹二人囫囵吃完饼,就往后山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