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轸玉架在墙上,只需往外一跳,便出了匡府。可这高度,对于从未爬过墙的她来说,显然有些为难。
墙外月光如霜,匡轸玉盯着自己投在青砖上的影子——那团墨色人形戴着方巾、束着男子发髻,却仍蜷缩成闺阁少女的怯态。她忽然想起灵堂白绫缠颈的窒息感,指尖狠狠抠进墙皮。
“这一世,我不要做影子。”她咬牙跃下,脚踝传来剧痛的刹那,却低笑出声。原来坠落的疼,也不过如此。
犹豫了一会,匡轸玉似是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纵身一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姑娘,没事吧!”霜儿压着嗓子急忙喊道。
“我没事,寅时三刻前,我定归来。”
——
城西,土地庙。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寒凉的井水中,倒映出了孤零零伫立着的枯树。
匡轸玉挑开了门帘,里头坐着一个老道,满身酒气,手中拿着铜铃。
似是发现了她的到来,那老道睁开了双眼,铜铃同时无风自响。
“惊鸿照影,俱是孤魂,因果颠倒,浮世痴人。”道士嘴里嘟囔着。
“来者可是要问魂?”这道士分明神志清明,不像疯癫。
“道长怎知?”匡轸玉没贴近,戒备地问道。
“算的。”那道士站起了身,向匡轸玉走来。
“你要问之人是天生痴傻,无药可医,不过,她本不该是此命格。”
老道摇了一下铜铃,庙中恢复寂静。
“冰魄曾栖金缕堂,飘摇堕作雪泥香。玉井寒浸水中月,罗裙血染镜中花。”
“也是个可怜人。一切已在画中注定,命格不可更改。但......”
老道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晦言,却在关键时刻停下。
“俗世惊鸿,造孽太多,若能夺得一时清明,也算老道我功德圆满了。”
随后,道士拿出了一沓符纸,又给了一张单子,单子上写着一堆歪七扭八的字,勉强能认出,上面写的是一些药材。
“姑娘,你的命格也甚是奇怪,明明是笼中鸟,却因一只爬进笼里的虫起了挣扎的念头,虫子往笼子里爬,鸟却拼命往外飞,你说奇不奇怪。”
匡轸玉正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那道士早已坐回了原位,继续闭上双眼,手持铜铃,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刻的虚幻。
“道长,道长!”而后再怎么呼唤,那道士都浑然不理。
匡轸玉拿着这些符纸回到了匡府,霜儿正在门口接应。
“明日出门把这些药材买齐了。”匡轸玉吩咐霜儿。
“姑娘你病了?”霜儿关切地问道。
“没,那老道给的。字迹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味药材,明日还得再问问大夫。”
“若这些药不伤身体,就先给傻奴试试吧。”匡轸玉也觉得这些药大概是没什么作用的,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性。
翌日,按照老道给的残缺方子,又询问了大夫的意见,总算是调配出了治疗痴傻的药。药方很诡异,所用的药材也是古怪地搭配在一起。
匡轸玉哄着傻奴喝下了药。
没过一会,傻奴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情绪,又过了片刻,突然浑身发抖,连连退后,嘴里还不断地重复着:“不要......”
匡轸玉靠近,伸手想要抚摸傻奴的头以示安慰,可傻奴却一把推开了匡轸玉的手,惊恐地瞪着她。
傻奴蜷缩着身体,头早已埋进了双膝,姿势就像是在......挨打。
匡轸玉瞬间明白了傻奴为何突然这么大反应,许是刚刚的药起了作用,傻奴恢复了一些神智,又或是那段记忆太过痛苦,而药效将她尘封的记忆重新唤起。
匡轸玉注视着傻奴,而后义无反顾地拥抱傻奴,手上还轻轻地拍打着:“没事了,会没事的。”
前一个没事,她说得温柔而缓慢,后一个没事,她却说得急促而坚定。
匡轸玉已不知让一个傻子恢复神智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痴傻是世人攻击她的理由,却也是她为自己寻好的保护伞。
若这药真让傻奴恢复了神智,那些原本稀里糊涂愈合的陈年伤疤是否会重新绽开。
她不确定,她也没办法擅自替她做决定。
匡轸玉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前的她太过渺小,对于那些比她还渺小的女子,她都只能给予最无用的同情。可同情是否又是另一种伤害呢?
匡轸玉不语,只是一味地安抚着傻奴的情绪,将她脸上的尘土通通拂去。
“面上干净,就不会再怕那些肮脏了。”
处在满是尘灰的柴房中,身上难免也会沾染尘灰。可那些尘灰从来不是来自于身体,若是不慎沾上了,擦了便是。
“姑娘,夜深了。”霜儿已在门外催促。
“你别害怕,我明日再来看你。”匡轸玉柔声道。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别怕,我会保护你。”可她似乎,还没有资格说这样狂妄的话。
屋内,烛火正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匡轸玉痴痴地望着,火红色烛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亦映在了她漆黑的瞳仁中。
一日无眠,翌日清晨,霜儿便又急匆匆地来报:“姑娘,柴房......柴房出事了!”
匡轸玉心下一紧,柴房......出事的是傻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