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还是硬着头皮过来试试,或许这只鬼,能同她讲讲道理。
想到这里,她将心态放平,无论如何,不能先乱了阵脚。
人一旦冷静下来,思考就变得清晰起来。
从刚才的情况看,仪秋宫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进到这个院子里面,那么关闭大门这件事,必定不是人力所为。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这只鬼并不急于现身,也没有刻意吓唬她,这说明......
这只鬼对她没有恶意。
或许此时鬼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所以她一定不能在此时泄气,反而叫鬼占了上风。
她屏吸凝神,在黑暗中来回走动,细心留意每个角落。
走到第二个来回时,窗外的树枝不知被什么拉拽,猛然间狂摆起来,她感到后背发凉,有什么东西快速过去了。
她知道,对方要现身了。
江希月将手慢慢移至胸口,她出门前偷偷将心经带上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这次进宫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垂眸暗暗祈祷,希望这次遇上的鬼,能稍微正常些....
但很快她便知道,这终究是妄想。
面前站着的这一只,是她自见鬼以来,看过最可怖、最悚人的一只。
它没有脚,不是说它漂浮着,而是它漂浮着的身子没有脚,甚至没有腿。
再往上看,肩膀两侧的袖口也是空空荡荡,里面没有手臂。
脖子以上就更渗人了,那张勉强能称之为脸孔的地方凄惨苍白,空空洞洞。
她之前对空洞这个词语,没有很深的概念,现在终于算是见识到了。
这张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甚至没有耳朵,不止如此,它两边的嘴角被人用厉器狠狠割开,狭长恐怖的裂口从左耳根一直延伸到右耳根。
撕裂的嘴角像个大大的笑话,耷拉在这张比骷髅还恐怖的面皮之上。
光秃秃的脑袋上几乎没有头发,但很明显,那头发是被生生连着头皮一起扯掉的,大块的丑陋的血坑暴露在外,几根幸免的长长枯发稀疏垂下。
很难想象,这只鬼生前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江希月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后退了几大步,那鬼静默片刻,又向她飘近了几步。
江希月心跳剧烈加速,心中在疯狂呐喊。
后背快要贴上屏风,此时已经避无可避,她的手按在胸口上,隔着外袍摸到了经书,稍稍心安,但额上的冷汗却依旧涔涔沁出。
那鬼开口了。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你。”裂开的口子阴森森道。
“你身上有厉害的东西,我动不了你的。”
它漆黑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鼻子也只剩下两个朝天的孔洞,江希月甚至不能确认它是否在看着自己。
虽然这只鬼比其他几只鬼都有礼貌,可是单从视觉来看,望之令人毛发耸立,几欲干呕。
在这漆黑一片,阴暗潮湿,又无法逃脱的密室里,她第一次怀念前世无忧无虑的自己,怀念那些看不见脏东西的日子。
尤其怀念刚才与顾九溟一同乘坐的那辆温暖如春、香气四溢的马车。
鬼看出她的恐惧,默默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话。
“是不是我的样子太吓人了,”她长长哀叹一声,“铜镜里照不出我的样子,但我能想象得到。”
这鬼是个女人,声音暗哑粗糙,破啰般难听的音色断断续续。
江希月拼命压制住胃里翻滚的不适,她告诉自己这只鬼没有恶意,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你......你有何冤屈,为何日日在此哭泣。”她壮着胆子问。
“谢谢你问我。”女鬼背对着她,似乎很有教养,“如果你愿意花一些时间听我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你先说说看。”
只要看不见那张脸,江希月还是能勉强接受这个声音。
“我叫流霞,隆启二十二年入宫,那一年,我十五岁,圣人喜爱我的颜色,给我赐名流霞,他说:‘寻芳不觉醉流霞’。”
流霞是个好名字,相传它是神话里的一种仙酒,每饮一杯,数日不饥。
江希月思索片刻:“看来圣人很喜欢你,所以……你是前朝的妃嫔?”
那鬼嘲讽一笑,“并不是,我到死也只是一个卑微的宫人。”
停了片刻,她愤恨道:“轮争宠,谁又能比得过孋姬,圣人前日才给我赐名,隔日她便将我讨了过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从那时起,孋姬日日折磨我,每当圣人来她宫里,她就命人将我手脚困住,扔在下人们的茅房里。
为了怕我叫出声来,引起圣人怀疑,她将滚水灌进我的喉咙,生生把我的嗓子给弄哑了。”
江希月心惊,这手段还真是毒辣,难怪人人都说这宫中不是人呆的地方。
“后来她又将我关在一间密室中,一不高兴就鞭笞于我,直到那一天,我终于被解救出来。”
“是谁救了你?”江希月忍不住发问。
“是新皇顾禀渊,他不仅救了我,还派医工给我治嗓子,第二年我便能开口了。”
江希月大吃一惊,她竟然敢直呼皇上名讳。
鬼虽背对着她,却好像能看见她的表情,“你无需惊讶,说起来,我还是大晋的功臣呢。
皇上的名讳我自然叫得,再说了,我都已经死了,还理会这些个忌讳做什么。”
江希月深深锁眉,既然是功臣,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那你是怎么死的?”
鬼的身影微微一颤。
破啰般的嗓子像尖厉的指甲划过冰冷的硬石。
“都怪我做错了一件事,一件令我后悔终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