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回头,她便知道那人是谁。
时倾尘,你果然不是什么茶商之子!
沈衔月怔怔侧身,她看见自己爱了一世的男子从光影中走来,松风水月,若披云雾。
永宁七年,他才十八岁,鲜衣怒马少年郎,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他的眼眸是那样的漆黑、深邃,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灵气,却又那样澄澈、空宁,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他的鼻梁高挺俊秀,容色有着玉石一般的质感,他肆意不羁的墨发纵逸风中,眼角眉梢都没有半分世俗的痕迹,他宛如人间的谪仙,天上的神祗。
不容玷污。
不容亵渎。
沈衔月望着十八岁的时倾尘,忽而有想流泪的冲动。
上一世,她深爱着这样的他。
她为了他,拒绝了与太子的婚事,可他不屑一顾。
她不信他不爱她,她不信他对自己半分感情都没有,所以她赌气答允了李元彻的求婚,可他淡漠如初,只是同她说了一句,“好生珍重。”
人在年少时不该遇到太惊艳的人,他完完整整地占据了她的心,她临死前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重活一次,沈衔月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这一世,她不想再爱他了。
她想要毁掉他。
她真的很想撕掉他的白衣,瞧一瞧白衣之下,他是不是也是肉身凡胎。她不信,他和这世间的男儿有何不同。
时倾尘掀袍而入,他也第一眼就瞧见了她,他望着她眸中复杂的情意,微有困惑。
她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
他们很熟吗?
时倾尘不解地看向时玄钧和慕容嫣。
慕容嫣毫不客气地嘲讽起来。
“尘儿,你来得正好,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府中来了一位贵客。”
时玄钧老脸发红,“咳咳。”
私生女自然不是一件体面事,被妻子当着儿子的面儿戳出来就更不体面了。
时倾尘淡淡一笑,“父亲,这位是?”
这是沈衔月再熟悉不过的笑,温润如玉,却又拒人千里。
一刹那,她改主意了,她要留在燕王府,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是自诩清高吗?他不是对这世间的男女之情没有半分心思吗?
这一世,她要将不染纤尘的他拽入滚滚红尘。
她要让他爱上自己的“亲妹妹”。
她要看着他如痴如魔,不能自持,体会什么叫爱而不得的心痛。
沈衔月装作羞赧的模样,施施一礼,“容儿见过表兄。”
时倾尘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父亲口中的那位表妹,于是,他微一颔首。
“表妹万安。”
慕容嫣冷冷打量了沈衔月一番,“你说你是梨容。”
沈衔月诺诺应了声,“是。”
“那么,护送你的人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沈衔月瞧着慕容嫣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了算计,只怕,要杀梨容的不是燕王,而是这位燕王妃,于是,她挤出几滴眼泪,眼神无辜而又天真。
“他们都死了。”
时玄钧大惊,“都死了?”
沈衔月拭泪,“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刺客,我也差点死了。”
时玄钧心中疼痛,“好孩子,别说了,到了燕王府,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慕容嫣扫了一眼时玄钧和沈衔月父女情深的场面,翻了个白眼。
时倾尘轻咳一声,“父亲母亲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时玄钧这才想起来他要嘱咐时倾尘的话,于是,他说,“尘儿啊,前几日父亲母亲不是让你借着太傅之女的及笄礼的机会,往长安去一趟吗?”
沈衔月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中微动,敛眉不语。
“是啊,我已经准备好了,此次长安之行,我还是用表叔家茶商的名号,说是表叔家的二公子,反正长安中认识我的人也寥寥无几,料着不会有人起疑。”
时玄钧摆摆手,“不必了,太傅之女疯掉了,这个及笄礼也办不成了。”
“疯掉了?那,长安可还要去吗?”
“眼下长安局势不明,你先不必去了。”
时倾尘点头,才要行礼告退,时玄钧又叫住了他。
“尘儿啊。”
“父亲还有何吩咐。”
“你表妹才来府中,许多地方还不熟悉,你带着她四处转转,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妹,你该尽尽做兄长的东道之谊。”
时玄钧刻意加重了“血浓于水”这几个字的语气,其实无需他多说,只瞧慕容嫣的样子,时倾尘便隐约猜出来了一个大概。
在外人眼中,燕王时玄钧和燕王妃慕容嫣相敬如宾,是为一段佳话,只有时倾尘知道,这个门当户对的体面姻缘之后,是怎样的绸缪与算计,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近女色,他讨厌将男女之事看作利益来往的筹码。
正如他还没见面,就已经开始讨厌那个太傅的女儿。
父亲母亲让自己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其中之意,无需言表,好在她疯了,他倒也少了一桩麻烦事。
慕容嫣不耐烦地摔门而出。
时倾尘不愿意搅到这趟浑水中,他知道,父亲所谓的“表妹”,怕就是不能认养的亲妹,他才要推脱,却无意间瞧见了沈衔月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睛。
他微微一怔。
不知为何,他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她的眼尾处挑着一点湿润的胭脂红,仿佛彼岸之花,葳蕤盛放。
他觉得头有些疼,像是记忆被尘封在了过去的时空里。
他拼命回忆,却依旧想不起来。
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啊。
在哪里呢?
许是在梦中吧。
沈衔月乖巧地唤了一声,“表兄。”
时倾尘接下了这桩差事,他微一抬臂,“表妹请。”
沈衔月规矩行礼,她面纱之下的樱唇不自觉微抿。
时倾尘,这一世,我要让你也体会体会什么叫爱而不得。
若你是仙,我要拉你下神坛。
若你是佛,我要堕你入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