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简明回神,脑海尽是两人间不容他人的亲昵,心间苦涩漾开,掀起心湖涟漪。
风声呼呼灌耳,萧晏舟终于冷静,回望等着赶上来的云四。
“前段时间让你们寻的名医贺芪呢?”
云四静默片刻:“传闻此人在扬州且难得见。”
“扬州?来不及了,先让随行医师给他看看,有情况随时来报。”
陆允之抬眼望着青缝隙漏下的雪色,怔怔出神。
“将军,腿有感觉吗?”头发花白的医者端坐在床边佝偻着背说,木锤轻轻而下。
陆允之苦笑,摇头示意。
医师削瘦却精神健硕,白眉紧蹙。
这可是恭州的英雄啊,若医治不好,砸自己的牌子不说,定遭万人唾弃。
“将军,莫慌。”说着从药箱中掏出布袋摊开,银针整齐排列。
那人白日点燃蜡烛,先将银针炙烤,随后随意扔进烈酒中浸泡,这边掀开陆允之衣摆,露出疤痕林立的膝盖。
左腿膝盖下陷,银勾深嵌白骨,虽说当时立刻割肉剜骨,可毒素已然深入骨髓,每月需得饮药压制毒素。
银针将落,房间外却传出窸窣声响,萧晏舟在听到来人要扎针的消息几乎是飞奔而出:“等等。”
陆允之闻声而动,手忙脚乱将身侧的被褥盖至残腿,掩下自己最后的骄傲。
萧晏舟推门而入,脸上发丝凌乱,眸中是遮不住的担忧:“没事,我就在一旁看着。”
陆允之失笑:“这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还不放心?”
萧晏舟哑然,怔在原地:“没有,就是怕有什么意外。”
陆允之半撑着起身,看清她额头没来得急擦掉的汗珠,和袖底微颤的手。
心下了然。
重新躺下,喉间滚动,慢慢掀开厚褥,下身淋漓疤痕尽数落于萧晏舟眼中。
萧晏舟目光死死锁住医师指间游走的银针——为何偏偏她对岐黄之术一窍不通?
银芒每深入一寸,便似在她心尖剜下一刀。
这般束手无策的旁观,竟成了她面对至珍至重之人时,永远逃不脱的宿命。
银针扎进皮肉的瞬间,万蚁噬心之痛袭来,陆允之止不住翻滚颤抖,脑海中涌现月余前将士血肉横飞惨死的瞬间。
脸色苍白无垠,紧咬住的嘴唇洇出鲜血,滚落衣襟。
医师神色未改再落数针,两指捻转银针没入血肉。
陆允之骤然泄了气,浑身痉挛,十指死死扣进床沿木缝。
萧晏舟指节攥得青白,却似被铁链缚在原地半步难移。
她强迫自己吞咽焦灼,此刻贸然插手只会添乱,必须信医师。
“按住他,毒素开始汇集,确有疼痛。”医师冷静吩咐夜阑。
黑影已掠至榻前,制住陆允之挣动的臂膀。
医师趁机下针如雨,须臾间膝盖已布满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陆允之面无血色犹在抽搐挣扎,萧晏舟掌心蜿蜒的血痕。
此刻两人的痛楚如出一辙,命运交织的创口,所有战栗与呜咽,终会在血肉共振中,共承苦楚。
无声闷哼渐息,陆允之渐渐安定,脸色依旧苍白,唇边点点朱红渲染。
医师松口气,起身面对萧晏舟:“公主,莫忧。毒素已被汇集,待消除后,也就能站起来。”
萧晏舟紧绷的心悬落,还没等露出笑容,他又继续:“ 边关条件艰难,先前将军应当只是简单处理了下,如今毒素已有蔓延之势啊。”
萧晏舟依旧冷静,垂眸:“哪儿能找到解药?”
他抚自己发白的胡须两鬓,“老朽行医多年,乌苏毒物也见过不下百种,可将军所中之毒……”
重重叹息下,萧晏舟看清了他眼中的悲痛与无奈。
萧晏舟点点头:“夜阑,送送医师,顺便取盆热水。”
夜阑点头,和老医师跨步而去。
房中静谧,梁间尘土簌簌而下,在漏下的缝隙阳光汇集。
萧晏舟轻轻坐于床前,只有在昏睡时自己才敢看着他。
睡梦中的他仍旧不安稳,眉头紧蹙着。
萧晏舟颤抖的手拂过他的眉眼,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眉眼疏叶。
身下的陆允之忽而轻声喃喃,惨白的嘴唇艰难吐露:“林毓……”
猛的一晃心神,萧晏舟夺门而出,与端水进屋的夜阑撞个满怀。
陆允之悄然醒转,身下阵阵刺痛传来。
夜阑搁置手中腾着热气的盆,忙扶住想要起身的陆允之:“将军,医师才来过,需得好好修养。”
虚弱的陆允之什么都没听进去,青筋暴起的手紧攥夜阑的袖口:“刚刚……是谁?”
夜阑回想起萧晏舟仓惶而出的身影,垂头见门槛上滴落的水回应过来:“除了医师和我,没人来过。”
陆允之失望的神色怅然浮现,脸色苍白艰难挪动双腿,倒吸口凉气,倚靠床头:“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仓惶而逃的萧晏舟怔怔站在驿站院中,轻声唤来云四:“去查查乌苏稀有的毒物。尽快将贺芪带回上京,不论何种代价。”
云四应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