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去,又过了一个学期,卢元夏小学毕业了。
十三岁时,卢元夏通过了小升初考试,顺理成章升了县里的初中。
她第一次走出了雪松镇。
县区到镇上不算远,电车半个小时就能直达,卢元夏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会了坐公交车,每天往返车费两毛钱,午饭在学校食堂解决,一块钱一餐。
食堂的饭菜,虽然不难吃吧,但可能是学校鼓励以节俭为荣的原因,含肉量比家里少了一半,卢元夏又是个很能吃的肉食动物,一个大白馍馍得配一大碗酸辣炒肉才咽得下。
光是不超过个位数的几块肉片,哪能满足得了她的胃口。
如果卢全冬在话,见到她不够吃,一定会把他那份饭盘里的肉都送进她碗里。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
卢仁晋疼她,怕她在学校过得拮据,别的学生一个星期最多十块钱生活费,卢元夏一个星期有二十块钱,是同龄人里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于是她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别人买一份饭,她买两份,吃两份的肉,多余不吃的菜倒掉不就好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食堂门口的厨余垃圾桶前经常能看到她倒汤倒菜的身影。
虽然很浪费,但是无所谓,她开心最重要。
在新学校里,卢元夏也交到了一些新的朋友,认识了一些新的老师同学。
没有了唐菲唐骏那些搅屎棍的干扰,卢元夏在新环境里融入得很融洽,基本和所有人都交好。
可能是新的一年长大了一岁,也可能是身边缺了点什么,让她的心里空了一块,她没有小时候那么肆无忌惮地调皮捣蛋了,渐渐学会了收敛和懂事。
初中有很多老朋友,朱晓莉、敖子帅、杨墨……虽然有的不在一个班,但都在一个年级,走廊上接个水的功夫就能碰见。
到了三月中旬,桃花初绽,春天的空气温暖和煦。
冬天可算是过去了,卢元夏想的是,不用戴笨重的棉手套了,连削个铅笔都不方便。
不过她现在也不太需要削铅笔了,初中开始学习用圆珠笔,噗嗤噗嗤按动的那种,有时候写作业写累了,按按圆珠笔就很解压。
朱晓莉下完体育课碰到在走廊上打水的卢元夏,问她哥哥呢,卢全冬去哪儿了。
卢元夏慢慢抿了口水杯里的温水,唇瓣被水透得润红,她垂下眼睫,声音很慢:“他啊,走了。”
“啊?”朱晓莉没听懂什么意思。
什么叫走了,走哪儿去了?
卢元夏索性说得更直白点:“他转学了,和我妈妈一起去祖国南边的城市生活去了。”
“这……”朱晓莉一时怔愣,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不太相信,“那你妈妈为什么不把你也一起接走?”
“不知道。”卢元夏端着水杯,耸了耸肩。
其实她也在感到很纳闷。
为什么妈妈只把卢全冬带走,却把她留在老家。
因为卢全冬比她特殊一些吗?
哪儿特殊了,不都是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崽吗。
莫非是因为卢全冬比她高了点,比她重了点,所以便可以得到妈妈的青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不应该啊。
每次过年夏伏婷对卢全冬的态度之冷淡,根本不像是对这个儿子有多么青睐有加的前兆。
卢元夏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家庭是重女轻男,不然也不至于她在家里像块宝,而卢全冬像根草了。
卢元夏的小脑袋瓜子容量有限,穷尽脑筋也想不明白。
她按部就班地在县里初中上着学,早上七点起床,吃完早饭后七点半出门,八点钟到校,上够七节课后,下午五点准时放学。
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像是表盘上一板一眼的分针和秒针,没有任何波澜地过去,平淡如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卢元夏的总成绩拿到了一个年级中游的名次。
意料之中,她本来也不属于排在头部的尖子生,中不中庸不庸就是她的正常发挥。
她在学习上没有多大的野心,不会没苦硬吃非得把自己卷成头拉磨的驴,上课认真听课,下课认真写作业,尽力而为就行。
第二次月考,也就是期中考的时候,她的名次比上次考试进步了三十名,班主任给她发了一点象征进步奖的小礼品。
几根五颜六色的圆珠笔,两本纸张陈旧的草稿本,虽然礼品微不足道,可礼轻情意重,作为来自老师的鼓励,卢元夏收到的时候很开心。
卢元夏并不是一个特别矫情的人,不会天天有事没事地就去思念卢全冬,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书要读。
但她毕竟才十三岁,她克制不了自己的生理本能,偶尔背着书包从街上走过,看到有小孩嘴里喊了声“哥哥”,她便会瞬间脚步停住,恍神许久后,只剩下叹息不言。
也不知道哥哥在妈妈那边过得怎么样了。
卢元夏希望卢全冬过得好,至少要吃穿不愁,但又不希望他过得太好。
因为她有自己的私心,她怕过得太好的人会耽于新生活忘本,忘掉他还有个远在北方的妹妹。
当然,她相信卢全冬不会失忆,知道他肯定不会遗忘她,她只是不愿意他……淡忘她。
遗忘和淡忘,有时候往往是后者更令人难以接受。
很快到了五一假期。
放假第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卢元夏闲来无事,想给自己编个头发玩。
初中比小学课程要多几门,课业也要忙碌一些,加上早上得赶早班公交车,卢元夏不知道多久没有给自己精心编过头发了。
然而等她拿起梳子和皮筋,手刚绕到后脑勺,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她忘记该怎么编发型了。
小学那几年,一直都是卢全冬在给她梳头挽发,她连梳子都很少碰过。
卢元夏面上五味杂陈,她沉滞了一会儿,将梳子默默放下。
整整一天,她的话都很少,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眼神安静无闻,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进去没有。
电视屏幕嗡嗡地播放着模糊的画面和声音,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看的什么东西。
晚上洗完澡,卢元夏擦着头发回到房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床铺,忽然间生出一点微弱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