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上官亨却笑了下:“无事,都回去罢。”
寒金台这边刀光剑影,太极殿却是一派安宁。
王翁办事极为妥帖,既然上官亨要把魏鸢放到太极殿,王翁便将籍册文书都一并办得周全,不留痕迹地让太极殿多了名叫魏鸢的奉茶宫女。
太极殿的宫人们也是被调教得忠心耿耿,宣昌惨案之后,太极殿宫人被严刑拷打许多日,都大喊冤枉,什么也不知道,后来见问不出什么,太后便将这些人全部处死了。
所以现在这批人,都是王翁后来一个个亲自挑的,嘴极严,行动如风,除了干活之外,几乎听不到什么交谈之声,像是太极殿内跟帷幔浑然一体的数道影子。
魏鸢自入宫就在掖庭,后来被分去司寝局,宫中这套规矩,她想做好的话,向来是做得最出色的那个,言行举止无一不娴静,她将新供的茶团收入厢房,又开了偏殿坐塌对着的轩窗,换了个碧色的矮瓶,接着便去了殿门。
见她想要出太极殿,王内侍不知从哪现身,笑得和善:“魏小娘子,是有什么吩咐?让小宫女去跑一趟便行,哪里能劳烦你亲自去?陛下若是问起,可是老奴的不是了。”
王内侍今日没跟着上官亨,留在了太极殿。他知道魏鸢是怎么回事,也对这个小宫女身上的谜团十分好奇。可这几日他冷眼瞧着,魏鸢就真的像是一个有些胆大的宫女罢了。
可今日陛下不在,她便想着出太极殿……难道是憋了这许多时日,终于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可魏鸢没有表现出什么被截住的慌乱,反而笑着应道:“是我忘了,我是不能出去的。那就让青娅帮我去上林苑剪一些玉兰吧?我瞧着太极殿内什么都好,就是偏殿里的那束桃花与山水屏风不是很相衬,用白玉兰更好些。”
王内侍哪里懂得什么相衬不相衬,但他知道,魏鸢在这些事上与陛下谈得来,依她所求也没什么,便挥挥手,令人去了。
魏鸢行了礼,转身往回走了。转身时,神色平静。她当然知道没有上官亨的允许,自己是出不去太极殿的,寒金台也好,太极殿也罢,总归是一个囚笼连着另一个囚笼,想要想法子出去,便只能从手中权力最大的那个人身上下手。
上官亨应付了一天郑太后,回太极殿时也觉得有些疲惫,径直去了偏殿休息。
脱了靴盘腿坐在坐塌上时,王翁端来茶,他接过抿了一口,揉了揉额角,正想让人都下去,忽然余光瞥见对面轩窗,不由睁开了眼。
“这矮瓶里供的花什么时候换了?”
王翁道:“是魏小娘子换的,说是玉兰与这架山水屏风更相衬些。”
上官亨听了,眉头松动。
这架屏风是他前些日子批奏折批累了,深夜想起邕州故土,便披着衣服秉烛画就的一扇山水,邕州白玉兰最为出名,果然是相得益彰。
可是他查过魏鸢的籍册,宣昌三十七年举家被罚没掖庭的罪臣之女,自幼长在京城,怎么会见过邕州的青山绕水?
他命人将魏鸢唤了进来:“你去过邕州?”
“未曾。”女子答得很快。
“那为何会识得?”
鸦鬓襦裙的女子忽然柔柔一笑:“大周山河如画,我幼时也曾见画师画过邕州的青山连绵,绿水如龙环绕,心中喜爱,便记了下来。”
她顿了顿,又像是轻蹙起眉,有些忧愁害怕:“我自作主张,陛下可是不喜白玉兰?”
她身影羸弱,盈盈立在屏风前,面色还有些苍白,大约是身子还没好透。其实仔细想想,她至今为止身上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嫌疑,顶多是徐妃手中那个银香囊牵扯到她。
宣昌惨案当夜,在场的人只有四个,先帝,景宁二王,以及当时侍奉在侧的徐妃。第二天宫女在偏殿发现徐妃时,她已经疯癫,什么也问不出来,上官亨后来亲自去见徐太妃,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但临走的时候,在她宫中瞧见了一个花鸟纹香囊。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那香囊中的香丸味道有些不似宫中产物,他问了一句,便有人说,是司寝局的宫女魏鸢手巧,用上林苑时令花草制了香丸,倒是别具一格,当时徐妃听说了,便也命魏鸢为她单独制了一些。
就算这香丸再如何奇巧,又怎么能比得过宫中专门制香的尚仪局,宫妃向宫女要香丸,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情,上官亨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牵扯到了魏鸢。
可查来查去,魏鸢也没什么其他的嫌疑,只是上官亨一直还有所怀疑,避开郑太后将魏鸢放在寒金台,如今又放在自己眼前,也是想看看,她会不会露出马脚。
可她如今表现出来的……倒像是真的无辜,只是比旁人更心灵手巧,更聪慧些罢了。若是如此……将她一直留着做御前宫女,倒也不是不行。
上官亨移开了视线:“从前良王府里,也有一株百年玉兰树,每年开花时,庭落琼玉,极美。”
他顿了顿,又道。
“朕在寒金台囚了你这么久,心中怨朕吗?”
魏鸢眉心一动,柔柔弱弱地伏身:“虽然是无妄之灾,心生怨恨,但与陛下相处越久,便越消弭了胸中怨气。”
“为何?”日色渐渐西移,玉兰花影被日光晃动,移到了她裙边,沾染上几分说不清的香气。上官亨想到那个银香囊,这才惊觉那香气他如今竟然仍记得。
冷冽深浓的花香,就如同魏鸢,虽然看着如同一株浓艳的海棠,但永远是那么不卑不亢的姿态。
可她用不卑不亢的姿态说:“若有玉山巍峨,日日相对,自然心中平静。”
她说完这句,上座久久不见动静,她小心地抬起觑了觑。
陛下没什么表情,但是陛下的耳朵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