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昌惨案发生时,我还在家,贺兰姊姊还在京郊军营,陛下更是远在邕州,我们谁都不是置身其中的人,都是无辜的。陛下发誓查案,是陛下仁孝,但陛下也不是大理寺少卿与刑部侍郎、御史大夫,这案子交给了三司推事,相信他们定能使真相大白,静薇姊姊在此诘问,不过是怨怒陛下,为难我们,又有何意义?”
景王妃被洛妃说得毫无招架之力,面上愠怒,情急之下想都没想就开口:“你们如何无辜!太极殿内那帷帐上沾血的‘亨’,我不信是先帝所写,定是人为!先帝怎么会甘心自家帝位落到旁支手中!”
一番话脱口而出,皇后身边的女官已经是狠狠变了脸色,景王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脸上唰的没了血色。
洛妃也被她一番话说得惊呆了,而且她说的还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半年前,她还是洛家幺女,那天是宣昌四十六年早春,那天是小雨,她爹三更半夜匆匆换了官服赶往大明宫,再回来时已经三天后,看到她满是愧疚,说:“阿幺,你不是一向想去大明宫内的太液池捉金鲤鱼么,日后,你想每天都能捉金鲤鱼吗?”
她兴奋点头:“听说太液池的鲤鱼都是天上的龙鱼所化,我想去捉!”
就这么,她像个傻子一样被骗进了宫,入宫前一晚,她听见她阿娘疯狂捶打她爹,嘴里喊着“你们这些大臣,也算是国家砥柱,居然就用抓阄这么儿戏的方式决定谁家女儿进宫?你运气怎么那般不好!你还我阿幺!你还我阿幺!”
阿爹无奈地握住阿娘的手,声音都苍老了好几岁:“贺兰将军还抽到了凤凰签呢,她家长女也是要被送入宫做皇后的,人家可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她也没说什么。再说了,陛下骤然病逝,景宁二王也离奇死在太极殿,这件事蹊跷诡谲,得赶紧迎立新君入主,否则还不知会生什么事……阿幺跟贺兰家长女先去了,是帮着稳定朝堂之心的,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这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那日她才知道,陛下薨了,争储争得斗成乌眼鸡的景宁二王陪着陛下一同死了,陛下血脉断绝得一干二净,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国无君,是祸乱之始。
大将军知道,曾为景宁二王老师的太傅也知道,三省长官那三日里不知在大明宫商议了多少遍,最终才做出决定,迎立邕州良王世子上官亨为新帝。
八百里加急的插着翎羽的信送了出去,包括朝中重臣们商议好的,新帝后妃人选,上官亨不过是一个没落皇族旁支,对京中把持着朝政、将他送上帝位的大臣们的决定哪有权利拒绝,不日,新帝刚刚抵京,拜了宗庙,认了嗣子,便有新帝的第一道诏书,聘贺兰家长女为皇后,洛家幼女为妃。
同时,新帝即位那天,指天为誓。
先帝病逝,景宁二王却离奇身亡,他必会查明此案,令兄长亡魂安息,安定宗庙,平稳人心。
原本朝中颇有些人对选了他当新帝有不满,觉得清河王那一支血脉更近,况且上官亨看着就过于柔朗,没有帝王之气。
但新帝登基之时的这番誓言,字字铿锵,既恭敬又果决,平稳了不少宗室旧臣之心。
那时洛妃还以为,选定良王世子,是阿爹跟其他朝臣的决议,今天才知道,原来当时太极殿里,陛下寝殿的帷幔上,竟然有一个血字“亨”,那字迹,就算当时的郑太后想要否认,可三省长官们却是识得的,那是先帝御笔。
而皇室宗族之中,只有上官亨名“亨”。
竟还有这层缘由……也就是说,上官亨的帝位,乃是先帝钦定,进而洛妃又想到,先帝能定下上官亨,那么当时,或许是亲眼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死在了自己面前……
她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先帝难道不是病逝,而是被气死的?
宣昌四十六年春,小雨的前一夜,大明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事,促使“亨”字在太极殿象征着皇权顶峰的帷帐上,留下了泛着血腥的一笔。
这谜团裹着重重浓雾,向她诱惑地招手,可洛妃毕竟是京城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公卿之女,天生对于危险有种敏锐的直觉。
她知道,宣昌惨案不是自己能好奇的东西。
陛下那层温和清朗的皮囊下,或许也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皇后仍然平静:“景王妃,你该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