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钧冷汗涔涔,皱起嘴角说道。
“少爷,要下雨了,我带您找个地方避雨去。”叶莲并未松开他的伤手,卯足力气站起身后,身上压着个沉甸甸的人,近乎让她寸步难行。
李兰钧整个人倒在她身侧,即使他再瘦弱,也是个正值壮年的高大男人,叶莲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那根精心挑选的拐杖被重量压得深陷在土中,摇晃着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后一路的泥印。
腿上刚凝固的伤口似乎开始崩裂渗血,火辣辣的痛感直冲到头顶,叶莲浑身都在打颤,却仍不停下脚步。
疼痛到了极致,意识像断弦一般不断迸裂,到了不得不停下休整之时,她回头望去,竟绝望地发现只走出了方寸间的距离。
那堆残破的车厢仍在不远处。
好累。
头抵在树干上,闭上眼就能睡过去。
叶莲咬破舌尖,不让自己昏沉下去。
“我要死了么……”李兰钧倚在她肩头,从破碎的哭腔中脱口而问。
叶莲摇摇头,摇头对她来说都是吃力至极之举。
肩头的重量似乎轻了些许,她转过头,李兰钧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眨眼间又簌簌掉下一串泪珠:“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叶莲只有摇头。
“你不要死,好不好?”
李兰钧抬起手抹开她面上的血渍,满面的暗红,因干涸怎么都抹不掉,他看着她,一阵惊心动魄。
他又揉了揉她的嘴唇,让那苍白的唇恢复些许血色。
叶莲摇头,她想说不知道。
在这片于她而言渺茫无垠的山林中,她深知只要她死了,李兰钧绝不能活下去。
所以她不敢死。
压在身上的重量尽数褪下,李兰钧像初生的婴童般蹒跚稚步,反而挽住她的手臂。
“我带你去找郎中,你别死,你别闭眼。”
他的泪好像流不尽。
叶莲不知道她此时的面目如何可怖:半张脸爬满血污,唇无血色,双目失神,一身破烂的衣衫开出几朵迤逦的血花,下身全数浸在鲜血淋漓中。
她只字不语,只会点头摇头。
“好……”她张开嘴,一口被草色覆盖的乌青。
李兰钧颔首,闭眼掉下几滴泪:“你不要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一双手环抱住带着她的手臂,让她枕在自己胸口上。
叶莲眼皮开合数回,最终还是没闭眼睡过去,她感觉李兰钧的泪掉到自己的脸上,一滴一滴,丝丝温凉。
在这样容不得安宁的时刻,她竟然从混杂的神思里抽出一分来想:这么多泪,能接一满盆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李兰钧在行路中低头,见她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更觉愧疚难堪,哽咽着用袖口擦擦眼泪,埋头将她攥得更牢了。
一路跌跌撞撞,纵使李兰钧前身多么娇贵矜持,眼下也如同行乞流浪一般,全然不顾体面。
他几次腿脚打颤发软,犹豫着要停下歇脚,低头一看叶莲,此类想法便全抛之脑后了。
大约是误打误撞走对了方向,林子愈发稀疏起来,眼前逐渐开阔,走到一条蹊道上时,他抬眼望去,尽头处掩在杂草间的破庙露出一角。
“我带你去休息,休整好了,再行进几步就能找到郎中了……”李兰钧霎时松了一口气,扶着叶莲朝破庙方向缓慢挪移。
叶莲途中几次昏睡过去,却总被他叫醒,或是听到他的哭声,引得她昏都不敢昏过去,只能强打精神,一路走到如今。
天色渐晚,破庙附近挨着一块池塘,途经此处,蚊虻一窝蜂围剿而上,叮咬出好几道痘子。
破庙只有一面快成流苏的门帘遮挡,李兰钧搀扶着她走进去时,里面逃窜着几只灰扑扑的野耗子,掀起一阵滚滚烟尘。
李兰钧嫌恶地皱起眉,踏进门的脚迟迟不迈步。
叶莲咽下一口血腥,吃力地抬起头安抚他:“少爷、别怕……”
她轻轻摇头的动作已是强弩之末,出声后引得五脏六腑突突地颤,还未来得及说出后话,一口血没憋住顺着喉咙咳了出来。
地上一小滩血迹格外扎眼。
叶莲才要压住咳嗽以示安慰,头顶就传来一声悲凄彻骨的哀啼——
“你不要死……!”
那双按在她肩头的手骤然收缩,像要捏碎她的骨肉。
叶莲这才察觉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