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外出旅游刚好经过那边,妻子去世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们没有孩子,当时只养了六只猫,选择丁克,这在当时是不少人的茶后谈资。
老板处理好妻子的后事,先是带着六只猫回乡下养了一年多的病,回来后重新装修门面,一直开到现在,每年中秋和春节他不闭店,回家喂完猫以后继续营业。
蒋域偶尔会在晚上过来,在店里看会新闻或听会音乐。
“你猜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蒋域拖住下巴,扬了扬嘴唇。
易纯看了圈店里的环境,认真地回他:“你在这里打过工?”
蒋域笑出声,“不是,他家里第七只猫是我替他抓的。”
“一只得了口炎的猫,他让我帮忙抓过去治病,那只猫长得很卡通,领养不出去,老板只好自己收养。”
易纯好奇有多卡通,蒋域让她想一想黑猫警长的形象。
“它长得跟黑猫警长差不多,只不过黑白颜色长反了。”
易纯想象一下,掖了下发丝,没忍住笑出来,“多有趣,怎么就领养不出去?”
蒋域的目光持续放在她身上,托腮的手放下去,“其实是老板最后不舍得,长得太卡通是他的托词。”
易纯还在笑,评价道:“口是心非啊。”
蒋域往前伸手,易纯以为他又要摸自己的头发,都坐直准备好了,发现蒋域只是轻轻蹭了下她的嘴角痣,“是啊,口是心非。”
他这样看人,易纯慢慢地不笑了。
她那处嘴角痣其实并不明显,比圆珠笔点上去的还要浅,不清楚是在这边晒太多太阳,还是因为到春天了,连黑色素都想发芽,这粒痣最近才冒出来。
他们坐在原先的位置,靠近玻璃窗,天上的烟花不停,易纯先是听着烟花绽开的声音,后来逐渐听清楚了自己的心跳声,再之后便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传出的动静。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场雨起了作用,在他们各自被困在昏黄灯光下的时日里,不知道该用什么消弭不安,用凌晨阴霾蓝下面生锈的街道、闷热绿色中明黄的裙子,还是用深色的绿皮火车和一场场的暴雨抵消他们心底的惶惶。
易纯思考要如何做出回应,纠结片刻,用食指碰了碰蒋域的指关节,耳边的几绺头发再次掉落,她没有管。
在易纯抬头的瞬间他们被餐馆里的一位陌生男人打断。
蒋域收回手后低下头,易纯匆忙望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视线一碰,眨下眼睛后就分开了,像突然从水里扎出来,发现终于可以呼吸了。
陌生男人拿着自己的照相机,很有礼貌地跟他们解释,刚才他打算拍外面的烟花,没有留心他们的入镜,拍出来后发现这张照片构图意境都很好,他不忍心删掉,问他们是否介意,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买下。
易纯喝口茶,蒋域看向她,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易纯摇头,“没关系,你可以留着,”她想到蒋域之前教她如何识破网络骗术,加上一句,“只要别犯法。”
陌生男人连连摇头,让她放心。
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格子衬衫,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戴透明框眼镜,鸭舌帽后蓄着长发,看不出年龄。
长发男自来熟地问能否坐在一起,他刚从国外转机回来,打算北上回家过年,但是被迫留在这里近十天,苦于无人交谈,快要憋坏了。为证明自己身份,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我不骗人,真的大三在读。”
易纯看到黑色学生证上的学校logo,发现是北京的一所大学。
去年学期伊始,学校便请了考入这所学校的三位学长做学习经验交流,但她当时沉迷于一本短篇小说,躲在会议室后排,耳机戴了两个多小时。
长发男读计算机,当时很有前景的专业,蒋域也因此跟他多交谈了几句。
他直言自己是个计算机废物,摄影是从小就有的爱好,这次寒假出国参观摄影展,没有料到会被滞留,这些天在当地旧街寻找灵感。他翻出来自己的社交帐号,说他的摄影作品一般会放在上面,然后不好意思地笑,梦想着有一天他的作品能出现在各大艺术展上。
那天他们一直待到凌晨,长发男临走前问能不能拍张合照留作纪念。
易纯记得当时是猪年最后十分钟,餐馆老板举着照相机,挥动手臂调整他们的位置,他让易纯的表情不要僵硬,蒋域的眼神不要老是往旁边瞟。
易纯不自然地牵起笑,蒋域帮忙把她耳朵边的碎发掖到后面,餐馆老板直接按下了快门。
老板仰起脸,打算重拍,但看眼照片后打量了下易纯跟蒋域,把相机还给长发男,甩手不干,“就这样吧,挺好的。”
蒋域加了长发男的联系方式,接收到照片后让易纯过去看。
最后一秒钟屋外的烟花集中爆开,在同片夜空中,易纯和蒋域围着一小片屏幕看刚才拍的照片,旧公寓里的王琴搓着麻将看向窗外,稍一愣神,随后丢出一个三条,千里之外的王丽华坐在那棵光秃的无花果树下,抬头时擦了下眼角。
2008年春节是一个热闹到夸张的节日,举国人民欢庆“奥运年”,易纯对除夕夜的印象宛如用消字笔写下的字,过段时间总会慢慢褪色,印象较深的是在餐馆里,有陌生人拍下她和蒋域的第一张合照。
他们站在餐馆门口跟长发男告别,回乡的人前往火车站继续等待北上的列车,他们则从另一个方向走回公寓。
他们在那片颜色里等待什么。
等待海上亮起航灯的轮船、取代阴霾蓝色的海上日出,一场冲刷雪地的暴雨和载满月光的绿色车厢。
那时谁也不知道,他们短暂的相遇会在书本上掀起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