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等我们回到房间里,印象中似乎刚喂过笼子里那只小家伙吃晚饭,现在居然已经饱饱地睡了一觉,开始扑扇起充满活力的小翅膀。
摩亚一向喜欢小动物,一进门就看见了笼子里兰色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我一边站在书架前挑书,一边偷偷看着摩亚,见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逗着小鸟。活泼的小东西看见有陌生人来逗它,毫不客气地啄了一口,摩亚轻呼一声,飞快地抽出手指,满脸不甘愿的神色,但依然不肯把视线移开。
“西利尔,它几岁了?”逗弄小鸟的乐趣,让他不知不觉恢复了平日的天真。
“……好久没见,我自己都忘记了。”思考半天,我只能很不好意思的回他这句话。
“他怎么老啄我?”摩亚抱怨。
我笑着走过去:“你不能害怕它,不然它也会怕你的。”
“是吗?”他将信将疑地又把手伸了进去,轻轻挠着小鸟脖子上绒厚的毛。
小东西眯起眼,弯着脖子,圆滚滚的身体不住地抖动。
“这说明它舒服。”我说。
“不公平……”摩亚小声咕哝。
“怎么了?”
“以前我要养小动物你都不让,自己却在……”无意识吐出的抱怨,突然硬生生停住了,摩亚快速瞥了我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也不再看小鸟,把视线投向窗外。
“我怎么忘了呢,您是造物主,当然有一切权力了。”他幽幽道,刚才天真的语气在瞬间消失殆尽,掺入了冰冷的嘲讽。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书架。
“怎样才能杀死检查官?”摩亚突然问。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很奇怪,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他们的弱点是脸上的印记,只要把利器直接刺进那里就会死的。“
“你果然知道,”他冷笑,“你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弱点,知道类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无法抵抗的,所以才能这么轻易的玩弄我。”
“我并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有些歉意。
“你不仅玩弄我,还玩弄所有人!”摩亚并不罢休,情绪激动起来,“医生和薇奥莱塔千方百计帮助我们的时候,裴利用尽全力逃离伊塔,杀死一个个企图伤害他的检查官的时候,还有机关,法庭,军队,甚至医生去世的时候!”
“每一个构成世界的因素,每一个为生存而努力的人,在你眼里都是这么可笑吧?”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做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在春之都问裴利怎样才能杀死检查官的时候,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你知道一切,世界的真相,类的习性,却装成一个普通人,混在这些一无所知的人群中很开心吗?”
“我们那么愚蠢,你却那么聪明,很骄傲吗?看别人那么辛苦的工作,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有趣吗?!”
“我知道,你想用这些话来说服自己恨我,”我慢慢道,“但你下不了这个狠心。——你看外面。”
我指向那里。
窗外,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初升的朝阳染红了整个世界。
“很美的景色,但是没有尽头,”我说,“即使是我和梅塞蒂斯都无法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都到达不了边境。”
“哪里的世界都只是一个牢笼,区别只是尺寸的大小,条件的优劣。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创造者,是一个看人笑话的无聊人,但在更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更伟大的生物在用更高的姿态看我们的笑话,一切都只是循环。”
“世间万物什么都不可笑,或者说,什么都可笑。所有人都是无知的,你也是,我也是。”
“……那,一切的开始在哪里?”沉默了一会儿,摩亚轻声问,言语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动,“你们是世界的主宰,总会知道开始吧?”
“你真以为我们是一切的主宰吗?”我站到他面前,俯下身,“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用食指轻轻推开自己左眼的下眼睑,看见摩亚的表情渐渐惊讶起来。
他清澈的眼底印出我的眼球,白色部分赫然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十字。
是类的印记。
“如果我睡觉的时候你淘气,来掰我的眼睛,可能很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了。”
我站起身眨了眨眼,伸手抚摸着摩亚柔软的头发,“我和你是一样的,只不过,我和梅塞蒂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编号的类,而且拥有永恒的生命。制造出我们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造物主。”
“他……在哪里……”孩子的声音轻不可闻。
“主人已经死了。”我说。
“被我杀死的。”
***
第一眼看到主人的时候,我正漂浮在细长的培养柱里,身边围绕着淡绿色的透明液体,发出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
消毒药水是什么?
我奇怪自己的脑中为什么会浮现出这个词,似乎生来就知道有这样一种东西存在。
不过更让我疑惑的是,在水里居然能呼吸。
为什么不能?
我怎么知道不能?
好奇怪……
后来我才知道,每个类出生的时候就会懂得基本知识,不需要再接受启蒙学习。
不过那个时候,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很安静,我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看见外面不远处有个高大的人正蹲在地上,用毛巾帮另一个和我差不多高,有着一头白色长发的孩子温柔地擦拭着。
深褐色的头发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模样,却给人一种安全感。
我立刻就明白,他是我的主人,给予我生命的人。
我的一切都属于他。
很久以后,每当我想念主人的时候,脑中最先浮现的都是这个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