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别渡把小徒弟搓扁揉圆,心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他松开手,威胁道:“整天别想那么多。”
“你前段时间搬出我寝殿,自己一人睡,莫不是因为考虑到自己……”
不太好的词如刺梗喉,引别渡顿了顿,继续道:“以前一直宿在我寝殿中,现在分开,莫不是让我提前适应一下孤独终老的生活?”
苍罹怕黑,小时候总要粘着引别渡睡。长大一点后,发现这样似乎不太好,不符合人间的常理规矩。
他就没听说过哪对师徒像他们这般“抵足而眠”。
于是,他搬了一张塌到引别渡的寝殿,乖巧懂事地宿在了师尊屋内。
渡劫期的引别渡可通过调息打坐恢复精力,硬是因为小徒弟的作息,养成了夜夜入睡的良好习惯。
“才不是呢!”苍罹抱臂,“我、就是长大了。”
“嗯,长大了,所以寝殿里灯火通明,夜夜燃灯。”
话语一歇,少年的窘迫像窗沿墙头的凌霄花,如火如荼。
引别渡站起身,行至苍罹面前,恍然间,似端首的浮云俯下身来,笼出一片稀薄的影。
“阿罹。”
引别渡凝望着苍罹的眼,郑重道:“不论是与不是,不论时日几何,我只想珍视现下光景,不去在乎纠结缥缈。”
苍罹透过那方浅浅的眼瞳,观到了最包容的宝石湖,朱华色彩的唇轻启:“可……以后会伤心。”
“以后论以后,现下观现下。”
引别渡从不因花终谢,而不见花。他更愿意将蜂蝶流连、花团锦簇,一一珍重地刻进记忆的石碑。
虽说未曾见过便不会伤心,但未曾来此缺少真谛。
梨枝微微摇曳。
无声胜有声。
树下,苍罹抱住引别渡劲瘦的腰,埋入他的腰腹间,陷入一股薄雾般的冷香。
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毛绒小动物,正在依恋属于自己的家。
*
长夏已至,温度爬升。
白日厚云积雨,闷热潮湿。
临到夜浓,才随着一声轰雷响动,倾盆而下。
一盏灯置于书案,淡黄的光亮闲静地笼着引别渡,称得未睡之人似掌灯的神明。
引别渡放下宗内事务,往窗外投去一眼。
漆黑的猛烈咆哮,骤然的闪电苍白一瞬世间,暴雨不知疲倦地撞击窗棱,白如跳珠。
这是今夏的第一场雨。
来势堪称恐怖。
引别渡很难不心忧苍罹。
是否会害怕划空的闪电,是否会惊惧彻响的雷鸣,是否会因这场暴雨无法入睡。
于是,引别渡放下手中卷录,推门而出。
廊中夜里一直亮着灯。
那是引别渡为苍罹点燃的,他总担心少年于夜里摔着磕着。
苍罹住的偏殿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引别渡惊骇地发现,偏殿中无光无声,黑暗到可怕。
他急急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当即破门而入。
倏地,剑刃霜白刺穿长夜,斩断檐角连成线的雨。
少年蜷缩在软绵绵的被褥里,诗画般的眉紧紧皱着。冷汗凝出,蜿蜒过暴起的青筋,湿了鬓角。那点唇色如强行闯入的雷光,苍白、没有生命。
与雷声同时震鸣的,是苍罹压抑痛苦的呻吟,几乎快将引别渡的耳膜刺破。
引别渡慌忙查看苍罹的状况,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面色简直堪比白瓷。
灵力从在经脉中游走一圈,引别渡发现,原本藏在苍罹体内的那股力量,正在与躯体彻底融合。
而此过程无异于重塑经脉、断骨捏合。
一旦少年接受了这份几乎同于灵脉的力量,他将足以睥睨万物、傲空诸云,足以成为世人口中的灭世魔头。
若此夜平安,这世间便再无强于苍罹的存在,再无约束危险的绳索。
引别渡的眸光如水倾泻,淹没了处于极致痛意的苍罹。
于通天劫化身的少年而言,成年的前夜,无异于凤凰涅槃,蝴蝶破茧。
此后可强大无虞。
而此时,脆比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