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疾死在断崖后,琅澜郡的疫气渐散,大夫们研制出了救病救人的方子,再无一人亡于瘟疫。
而无象派,除去少数修为不高、染病不重的弟子,多数弟子因有疾身亡,病情突发暴乱,咳血痛骨摧神而死。
幸存的无象派弟子无法担负起复兴宗门的重任,闻讯驰援而来的其余门派顷刻化作猛虎凶禽,将无象派内的天材地宝、功法典籍掠夺了个干净。
美其名曰替无自佑能力的无象派保管,待无象派崛起,定当归还。
而经历无象派几乎灭门一事后,自从无象派回到天极宗,白浮就开始发奋修习医道,冷藏意拼命练习剑术。
无人知晓白浮面对突发血呕人亡的惊慌,亦无人明晰冷藏意身陷乱阵,却见凶妖杀人逃脱的怫郁。
医者愧于鲜活生命流逝而无能为力,持剑者愤于目睹罪恶生发却束手无策。悔恨、无力与愤懑实在太多太多,如流湍急水,冲击着河中巨石。
他们终究意识到了,渺小就会被碾压,弱小就会亡刀下。
而唯有强大起来,方能护住天下安宁与身边。
而这一趟下来,三人组里,就苍罹没什么变化。
此前是何种生活状态,现在仍旧。
听眠峰灵力盛泽,霖台殿外的那棵梨树被养得很好,开花之际,能与近旁的海棠争艳。
现下八月中旬,梨花早早谢了。
引别渡站在树下,把一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放在石桌上,像母亲叫自己孩子吃饭,唤了一句:“阿罹。”
这时候,从寝殿门口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仿佛春生的蒲公英忽的在夏日蓬勃。
“来啦。”
少年轻鸟跃步,三两转至梨树下。
以前,每每云团绽放满树,苍罹总爱坐在其下,惬意地吃着糕点,抬头望花簇摇曳生姿。而引别渡则坐在他身侧,细细品茶,人淡如菊。
少年坐下,明眸若星,执筷翻搅了两下细长面条,绿色葱花与红番茄块融在一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碗面是这一世温暖的开头,苍罹吃了十年都没厌过。
引别渡眸光掺了初阳的温度,淡淡笼着身前的少年。见苍罹迟迟动,柔声问道:“怎么了?”
苍罹只盯着浮在面汤上的葱花,氤氲的热气扑面。他捏着手中筷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然后,引别渡听他缓缓道:“师尊要再种一次血契吗?”
浅瞳骤缩,重山崩塌。
分明是夏日,引别渡全身却被猛地钉在冰渊,刺骨的寒意钻进肺腑,几乎把血液凝固,冻得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无象派围剿销妖的那一晚,引别渡欲确定苍罹位置,催动血契却杳无音信,显然是被强制解除了。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晰,苍罹已然知道了身上血契的存在。
但从何时开始,他并不清楚。
直到现在,直到苍罹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面,问他是不是要再种一次血契,他才明白。
原来早早在十年前,那个欢愉抱碗吃红面面的孩童,一眼分明他的龌龊。
但十年后的这一次,他没有滴血,他选择相信。
引别渡薄唇嗫喏,想辩解,却无言。指尖攥得发白,如同将融化的白蜡。
他无法否定自己因为忧虑幼鸟成为猛禽,试图锁住作为支点的脚踝,阻碍自由的翅膀生长。
虽然引别渡可以为曾经的自己诡辩,言此种血契只用于追踪锁位,以爱为名,打上保护的幌子,从而揭过此事。
但他终究不愿欺骗苍罹。
夏天的热风撩拨着梨叶,枝叶层层叠叠,光影斜碎。
少年嗦面的声音突兀响起。
引别渡抬眸看去,苍罹正享受着面食的美味,似乎全然不在意,似乎什么也未发生,照常如旧。
所以,从来不需要道歉,也不用解释。
少年只是想让他知道而已,不必过多言说。
这是一种双方应有的默契。
苍罹喜欢师尊做的番茄鸡蛋面,面条劲道,面汤鲜香,能体会到难以言喻的“家的味道”。
这是在黑漆漆的风来谷触碰不到的。
至于引别渡当年于面中滴血成契,苍罹表示理解。
正如他理解白浮冷藏意对有疾的恨意,理解世人对销妖的驱逐,理解各大宗门封他于谷、阻他入世。
面条被嗦进口,吞入肚,即便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充实着苍罹,他也无法忽视身旁的偶来的目光,仿佛凋谢的花瓣不经意地飘零入袖。
其实,若苍罹自己站在引别渡的角度,他大抵会比引别渡做的更绝。他结血契,绝不会结这种无伤大雅的,应该会选用操控性极强的生死血契。
更何况,这十年里,除去为数几次的特殊情况,引别渡从没动用过血契。
只不过,当时身在无象派,情况紧急,苍罹不能暴露有疾的行踪,才解除了那方血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