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欧阳宇又郑重地重复:“我知道。”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图书馆里只有翻书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苏尚早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你应该好好学习,别想这些没用的。”
"没用的?"欧阳宇的声音有些颤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
他说着,伸手轻轻拂开苏尚早脸前的发丝:“尚早,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苏尚早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欧阳宇,你逾矩了。”
欧阳宇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周遭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才猛然惊醒。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心中五味杂陈。
*
岩温第三次为秦未时换药时,竹楼外的铜铃突然急促作响。这位傣族医生沾着草药汁的手指顿了顿,趴在窗户上向外望了一眼。
“有外人进寨子。”他说的汉话带着一种莫名的腔调,手上却利落地将捣碎的灯盏草敷在伤口。楼下传来老族长用傣语呵斥年轻人的声音。
秦未时挣扎着要起身,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天前那场遭遇战的血腥气还堵在喉头,让他不断想起炮弹掀起的红土,仿佛困兽要将他吞入腹中。
“别动。”岩温按住他肩膀,腕间的银镯硌得人生疼。
竹楼梯突然吱呀作响,七八个裹着靛蓝头巾的汉子涌进来,火把将竹墙照得通明。
老族长手里的铜刀指着床上的人:“汉人兵痞会招来灾祸!”
不是所有人都赞成将伤员拣回村寨,不光会招来汉族的感谢费,也会遭来越军的报复。
秦未时摸到了枕下的□□,楼下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岩温闪电般推开竹窗,远处山林腾起惊鸟,月光照着蜿蜒的山路,隐约可见移动的黑点。
老族长的铜刀当啷落地:“缅共游击队?还是越军?”
此刻三十里外的原始丛林里,杨虎正把最后半壶水浇在冒烟的枪管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铁锈味——那是三小时前被弹片划伤时溅进嘴里的血。三十人的搜救队如今只剩七个,瘴气吞没了两个弟兄,雷区炸飞了三条好汉。
“排长,指北针疯了!”新兵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杨虎摸出怀里的作战地图,牛皮纸被汗水泡得发软,红铅笔圈出的范围已经模糊。
忽然有湿热的液体滴在脖颈,杨虎猛地举枪上指。树冠间垂下一截迷彩服,通讯员小陈的遗体卡在枝杈间,肿胀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枪姿势。蚂蚁正从他空洞的眼眶里列队进出。
"原地休整。"杨虎哑着嗓子说。他摸出干粮,掰碎的粉末里混着不知是谁的血痂。
秦未时在剧痛中醒来。竹楼在摇晃,檐角的铜铃发疯似的响。
岩温正用宽布带将他绑在背篓上,草药香气里混着硝烟味。
“越军来了二十多人。”岩温把手术刀别在腰间,“后山有岩洞。”
“阿爸,你要去哪?”玉恩帮着他把秦未时放在冰凉的石板上,一脸紧张地拽住正要往外冲的岩温。
岩温也拔出一把老式手枪,表情凶狠:“玉恩,你就待在这。狗日的越军,我和他们拼了!”
“别!”玉恩死死拽着他,不让他走:“阿爸,你别走!我只剩你了。”
杨虎就是在这时听见枪声的。
他扑倒在地的姿势带倒一片芭蕉树,怀表表面的玻璃碎了,时针指着凌晨三点。
七个人循着枪声狂奔,荆棘撕开裤管,露水打湿了绷带。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山谷时,他们看见了燃烧的竹楼。
秦未时在岩洞里数到第一百八十次滴水声时,洞口垂下的藤蔓突然晃动。
岩温握紧柴刀的手暴起青筋,却在听见汉话军号时僵住。
杨虎滚进岩洞的姿势像条泥鳅,满脸血污里露出白牙:“秦营长,终于找到你了。”
*
苏尚早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并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反而在街边的板栗摊前驻足,蹲下身子,仔细挑选着几颗大小均匀、颜色乌黑发亮的板栗。
“姑娘,选好啦?”摊主是个年过五十的老伯,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笑起来却格外温和。
苏尚早抬起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伯伯,选好了。这些做板栗烧鸡最好吃了。”
秦未时说过到了云南,就给她做炒鸡枞,做板栗烧鸡。
秦未时就知道给她画大饼,好让她时时刻刻都想着他,真是令人讨厌。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轰鸣声。
几辆汽车从她身后飞驰而过,苏尚早愣在原地,目送着车尾灯消失在远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她加快脚步往家走去,脚步渐渐变得匆忙起来。
“苏同志!你快去医院吧,出事了!”孔婶一边喊一边朝她招手,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苏尚早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手中的板栗就这样掉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朝医院的方向跑去。她的心跳得厉害,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推开玻璃门,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让她的胃部一阵阵抽搐。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一辆担架匆匆走过,担架上的人浑身缠着纱布,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绷带。
她的胃部一阵抽搐,喉咙发紧,她扶住了旁边的墙壁,险些吐出来。
”在这边。“匆匆赶来的孔婶扶住她的胳膊,几乎半拖着将她带到病房。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秦未时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依然如记忆中一样好看。
苏尚早站在床前,喉咙发干,她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秦未时微微动了动,试图坐起来,但显然力不从心,只能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