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小姨家的晚上,苏尚早埋头就睡,睡醒了就下楼买早点,吃饱了继续睡。
逃避可耻,但的确有用。
至少苏尚早的情绪平复很多,能够冷静思考了。
走廊传来楼下张婶倒痰盂的响动,她猛地直起身子。窗台上积着昨夜的雨水,倒映出她发青的眼睑。
说放弃那是一时气话,事情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反正苏家人还没找上门来不是吗?
她还有机会。
晨雾未散的军校门前,苏尚早将手揣进袄子袖口。初阳在她苍白的眼睑投下细碎光斑。她特意把发辫梳得松散,露出半截冻红的耳尖。
一副楚楚可怜的装扮。
“同志,我来找秦未时。”
“稍等。”警卫兵小跑着去找秦未时。军校不像大院,管理更加严格,不能随便进出。
“同志,你先登记一下。”另一名警卫兵拿过来一个册子。
苏尚早依次填上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在最后一栏“关系”上,她顿了顿,填了未婚妻。
“报告,秦营长。外面有人找。”
秦未时拿着万宝龙钢笔正在埋头写什么,旁边放着似乎被团成一团又重新展开的皱皱巴巴的纸。听到有人找他,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知道了,让她去会客室等着。”
终于来了,要是她不来,他就...
他就只能去找她了。
秦未时仔细把那张信纸铺平,小心翼翼装进信封,重新放进抽屉里。
那天从大院出来后,他逼自己不要去想这个糟蹋自己真心的女人,一气之下把这封没送出去的信团成一团。
他一夜未眠,思绪万千,一方面在考虑爷爷说的话,一方面更多生出一种疼惜。
她能怎么办呢,她没有选择。爹不疼娘不爱,甚至逼着她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那洛梵川是什么东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能配得上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其实没有错,她有苦衷。
天亮了,秦未时也想通了。他回去找爷爷,坚定地说了一堆话,主题就是不论如何,他未来的妻子一定是苏尚早。
爷爷气极了,什么狠话都放出来了,可是他明白这孙子从小就极有主见,认定的事情不会放手。最后也只能气的胡子发抖,骂他一句“软蛋子”。也算是默许了。
跪了一上午的秦未时瘸着腿从大院出来,回到军校静静等待苏尚早来向他服软。
这回秦未时不想当“软蛋子”,他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狠狠冷漠上几天,才会原谅她。
第一步,就先让她在会客室等上一会吧。
苏尚早登记完,报信的警卫兵领她到办公室。
她想通了。
苏正辉把她抓回去是个死,秦老爷子要出手对付她,难免不会顺藤摸瓜查到她的身份,也是个死。
这一线生机就是秦未时。
她孤注一掷,试试又如何?
身上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她为了节省,也为了制造一点虚弱感,就没吃早饭。
所以走的有些慢了,结果到了会客室门口,就看见一脸焦急从里面匆匆出来的秦未时。
猝不及防碰到,苏尚早抿了抿嘴,还以为要等一会呢。
秦未时看见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来的太迟人又跑了呢。
怎么走的这么慢?
接收到秦未时信号的警卫兵一脸莫名其妙,敬了个军礼走了。
会客室里,铁皮暖壶在搪瓷杯里注入滚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秦未时和苏尚早面对面坐着,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秦未时有心提升自己的地位,掌握主动权,一直等着她先开口。
可是只听到了她小声抽泣。
哭了?秦未时心里不由乱了一拍,握着钢笔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至少我们谈过对象,你提一个要求,我一定满足你。”
秦未时还是先开口,语气生硬地说。
什么要求都可以,我们重归于好也可以,我一定答应你。
“我想...” 苏尚早用秦未时给的丝绸帕子抹着泪。
秦未时一颗心都提起来,等着她的后半句。
“你能请我吃一顿早饭吗?”
*
军校外早餐店。
依旧是熟悉的焦圈豆浆,苏尚早小口小口地吃着。
“你怎么不吃早饭?” 这么瘦,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苏尚早慢慢品着这句,琢磨出一些意味来,不由的放慢吃饭的速度,脑子里思索着。
“未时,我能再提一个请求吗?”
秦未时早在会客室的眼泪中败下阵来,此时就有了几分无奈和纵容:
“你说吧。”
“你说你做饭特别好吃,我没尝过。你能去我家亲自做一顿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什么最后的请求,意思是这是最后的晚餐呗,吃完就分道扬镳?
秦未时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家里有菜吗?”语气又硬邦邦的,他要单方面和她生气。
苏尚早一听,有戏:“我在我小姨家住,那边有个供销社。”
“算了,这会也买不上什么菜。你先回家等我。”
苏尚早点点头,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秦未时后脚就到。
“你上哪拿这么多菜?” 新鲜的蔬菜上面还有水珠,还有带着泥土的土豆和胡萝卜,一只鸡,半条鱼。
“我打劫了老爷子今天中午的伙食。”秦未时一头扎进厨房,还有空开个玩笑。
走的时候秦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直呼儿大不中留,不仅胳膊肘往外拐还倒贴。
秦未时没放在心上,此时给苏尚早做饭更重要。
他没问为什么苏尚早现在住在这里,而不是在家住着。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因为她的父母。
不过等他们在一起后,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此时的秦未时虽然已经想到久远的以后,面上仍然是一派冷硬,仿佛来这里是谁强迫他似的,十分不情愿。
秦未时做饭很舍得放油,炒开菜之后油烟味十足,把苏尚早熏的直咳嗽。
“你别站这,呛成这样还不出去。”秦未时故意凶巴巴地说。
不这样,一点也不长记性,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