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窗关上,准备离开,姜煐迷迷糊糊地问:“裴郎要走?”
“殿下有事可唤在下。”
姜煐脑中昏沉:“裴郎写‘敬申寸悃、勿劳赐覆。’时在想什么?”
裴颐之蹙眉,不知她所云。
月影西沉,再往后,便要迎来熹光。他有彻夜读书的经历,却没有与女子彻底相处的过往。他静待半晌,见姜煐不再言语,轻轻离去。
姜煐在做梦。
梦里她还在十年后的帝位上,裴颐之没有落得小孩心智,在一个春日中和她交谈。
“陛下,臣为国为民,实乃本分,从不敢肖想陛下。”
姜煐指责他为言不善,要么落入昭狱,要么做她皇夫,自己选一个便是。裴颐之笑着,问她是不是真的。
她说,自然是真的。
裴颐之选择了她。
海棠花下,裴颐之用力抱住她,心勃勃跳动着,可还未体味一二,她便被一把长剑刺穿心脏,被他推到地上。
“臣从未喜欢过陛下。”他双眸亮晶晶的,擦过长剑上的血,“你残暴荒虐,怎配为君?”
他再抬手,眼见长剑将要落下,姜煐猛然睁眼,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剑鸣,桌椅挪动一声接着一声,不由紧绷着坐起来。
是裴颐之的房间!
她暂且忘了噩梦,拿起环首刀,推开门,小心翼翼地逼近隔壁天字号房,蓄势拔刀。推开门后,还未适应黑暗的双眼没看见一刀对着她砍下来,但熟悉的剑鸣声已临在耳,她上撩拔刀,吃力接住对方剑气,往后退了一步。
她双眸再探,见贼人挥剑再来,剑剑欲取她性命。她闪避至屋内,被圆椅绊倒,剑立马砸下,她一个翻身站起,趁着剑嵌于实木之中,横刀飞撩划过贼人脖颈。
贼人警觉,往后仰身,刀尖将将划破他的衣领。姜煐霎时问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气,伸脚踹去,他连忙后退,捂住脖颈下侧。
短剑落于地面,裴颐之拾起。贼人见状翻身下窗,姜煐追过去,不过须臾,贼人便消失不见。
“悄无声息,好功夫。”姜煐已经能在黑暗中辨明他物。她回身燃起烛火,见染着血的短剑置于桌上,遗憾道,“普通短剑,并无印记。”
意思是,不能从这把短剑上得到任何痕迹。可谁会知道他们来这里呢?
道宫……
不。
姜煐脑中一闪,是姜烨。
那日玄盛见了她后,将消息告诉了姜烨。他光天化日之下在当着她的面强抢民女,还妄图行刺,简直是胆大包天!
姜煐背靠墙坐下,迅速清理思路,按照惯例说给裴颐之听,却不想,那阵血腥气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
裴颐之脸色苍白地坐在桌前,嘴唇无一丝颜色,虚虚喘着气,垂着眸,长睫如蝶颤。
姜煐从短剑上的血迹一路跟着,看见他青色道袍上印着深色梅花点点,探手摸过去,果然摸到满手黏腻。
“殿下,别……”裴颐之惨白颜色,道:“在下不善武艺,叫殿下见笑了。”
姜煐解开他衣袍,看见一道道血从上面流下来,肩膀上藏着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汨汨不止,令人不安。
她皱起眉,觉得心中很不痛快,说不出得难受。她见房中杂乱非常,勒令裴颐之今晚睡在她的房中,没想到他仍是拒绝。
姜煐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她的语调轻飘飘的:“裴颐之,你痛不痛?不痛吗,好痛呀,我看见觉得好痛。”
她掐住他的手,不是想要他镇静,而是想要自己镇静下来,可三番四次因为滑腻的血脱离,裴颐之推开她,说:“咳……咳咳,殿下离我远些。”
姜煐倏尔抬头:“你说什么?”
他含着往常一样的淡淡的笑,被疼痛侵扰的眼瞳如黑夜悠长:“别弄脏了殿下的衣裳。”
姜煐收起神情,冷得可怕。
她站起来,指着裴颐之说:“你把嘴给孤嘴闭上,即刻去房中,再多有一句——”
格杀勿论,满门抄斩。
她双睫颤了颤,意识到这句她常说的话此时并不管用。裴颐之不是她以血腥手段夺得的帝位,而是她意欲弥补的遗憾。
她又想起方才噩梦,怕这是她心魔中的报应,紧紧抿着双唇,没让这八个字逃出口。
夜风柔静,唤醒她沉着心绪。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没有恣意妄为的戏弄,也没有冰冷绝意的固执。
姜煐捧住他的脸,两只手轻轻颤抖着,垂下头,连声音都在发抖:“你别死,裴颐之,我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