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嘛——罗先生不是说想春天带他走吗?罗先生比想象中要有责任心呢。不妨放轻松点,就当一只仓鼠跑圈,虽然轮子一直咕噜咕噜地转,仓鼠只能跟着轮子跑得停不下来,但是每一次又都好好地停了下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仓鼠有四条腿呢。就像这样的躁郁,有时候是加速,有时候是减速,但停下来是宿命,还是该吃该喝。轮子好好的,仓鼠也好好的。”
一位富有想象力的医生,罗彩想,不过心里却因此好过了很多,一会医生就去忙了,罗彩原路返回病房,王月西吃了药已经睡着,桌上的营养餐只碰了一点点,但是他吃掉了最喜欢的排骨。
有一口像是小动物给留的印记,看起来是可爱的,罗彩突然感到一阵很满足的心理,于是静静坐到一边,一直看到王月西醒。
这一觉睡得很长,足够他再次记住了王月西的样子,王月西睡得脸通红,沉重的汗水黏在身上,他不高兴地扯着衣服,罗彩说你别乱扯衣服啦,我给你擦一擦。
王月西弓着背,撩起衣服,罗彩给他慢慢地擦背部的汗水,“你这里的乌青块——”罗彩摸着肩胛骨的部位,“淡了好多,变成黄颜色的了。”
“你没照镜子所以不知道吧?一开始是好大一块青紫。”
然后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医生他们以为是我打的,一直在问我。”而那会的王月西睡着了,做着噩梦,后来突然大喊了一声罗彩的小名,在勉力搞清楚一切来龙去脉的罗彩和医生一起停下了说话声,过了几秒钟,他说请稍等会,他可能需要我陪一下。医生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点了点头。
轮子好像慢慢停了下来,医生说的,停下来是注定的。因为因果,所以他们的意外婚姻使劲去纠正反而是不对的,哪里不对罗彩说不出来,但是踩轮子总不会一直去想我前一步有没有踩在固定的点上。
所以去说他们结婚也是注定的完全有道理。
小熊的脑袋里塞满了自己的哲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一边擦着背,一边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假如能有人看到,他的脸上仿佛是吓了一跳后又迅速反应过来,一种暗含的,自己点头的同意。
了不起的人类。当然这个问题他还要再仔细想一想,王月西后背冷飕飕的,都快被擦秃噜了,不满地咳了几声,要他注意。
罗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敷衍地道了歉,他得要赶紧想,一瞬间的心流最能反映自己真实的想法,也最具有说服力,罗彩怕自己反悔,思考的这一刻是神圣的,连最需要关注的病人王月西都不能打扰,但感谢世间万物,王月西需要睡眠养足精神来对抗徘徊的低郁和躁动,他拥有一晚上的时间——
他和王月西,病发时小熊和王月西。并不能概括成救赎,也并不能说爱情。
但是他们结婚了,撕掉结婚证似乎有点遥远。
王月西和我,王月西和小熊。罗彩又把两个人颠倒过来看——我以前不认识王月西,我也不看电视,不关注任何娱乐新闻。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但是有一天,我打算回林黛川的时候,在桥上遇见了他,我们说了一会话,然后他问我能不能去我家呢?
我已经忘记那时候桥上都说了什么话了。
罗彩继续在心里说,我真不记得啦,但是我后来就认识他了。一开始他是骗我的,骗我说当朋友。
然后怎么样?生气了,但是太喜欢王月西的脸,于是又消减了一些火气,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关系,再然后稀里糊涂领了结婚证。
“王月西和我”“我和王月西”变成并列,“王月西和小熊”“小熊和王月西”是冰面下。想着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们的关系好复杂啊。
并不相爱却结婚了,一个有名的明星居然并非儿时同伴、同学等条件下创造了和普通人认识——但造物者听了打了哈欠,说你们想太多啦,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当哲学家啦——就是认识嘛,我也没有随便拿了个设定器,几时几分谁和谁。
它敲了敲罗彩的脑袋,像敲门摁门铃那样,有时候人类就要点小提示,以防止钻牛角尖,与其说想通,不如说想透,一种全新的态度。
有一天罗彩和王月西认识了,结婚了,虽然如此,罗彩和王月西还将继续认识下去。“关系”就是这样分解掉,不必须也不是多少困扰人,提取简单的“认识”,一切就顺畅富于美妙了。
造物主暗地里点头:嗯嗯,这样才对嘛。
这样罗彩再来思考:王月西和我是不到头的,我们不会永远了解,也并非全知全能,所以只能不断地认识我和他。
在林黛川城,聘人如聘猫,爱人如爱猫。认识是坚韧的、考察的,我的品质和对方的品质,都是在忍耐下珍而重之的事物。
雪花粒还在下,王月西睁开眼,还没察觉所谓轮子慢慢趋于停了下来,耳目鼻识渐渐清爽,眼前突然有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脖子上绑着蝴蝶结在向他招手。
一个玩偶。
“你在做什么?”
“我买的,想送你的。你要吗?”
王月西摸着熊耳朵,罗彩顺势将小熊玩偶放到他怀里,他摸摸又碰碰,然后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你知不知道,在林黛川我们说养猫不是说买或者领养,而是说聘。用小鱼干或者水果,糖,当做聘礼。人也是一样的。”
王月西默不作声捏着玩偶的手,听着罗彩说这是个很老的规定,“所以我买了个小熊玩偶。我想说……”
“想说什么?”
“王月西。”
罗彩整个人趴在他膝盖上,王月西觉得膝盖一颤,仿佛有股气力,他能够一下站起来。
“我们变得有耐心点吧,不用急。然后一起恋爱吧。”